第23章 名传京都(1/1)
林若甫身着常服,神态闲适地站在巨大的青花瓷鱼缸前,指尖捻着细碎的鱼食,慢悠悠地洒向水中。
锦鲤争相跃起,搅动一池碧水。
他神情专注,仿佛眼前这方小小的天地便是全部,完全看不出是执掌庆国权柄的宰相。
脚步声匆匆响起,带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憋闷之气。
林珙快步走进书房,脸上混合着无奈、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林若甫头也未回,只听着脚步声,便淡淡开口:
“被拦下了?”
“是!”
林珙重重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范建那老狐狸!从头到尾就没给我单独开口的机会!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招揽范闲的话,一个字都没机会说出口!”
他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旁边的紫檀木花几上,震得上面的梅瓶微微晃动。
林若甫洒下最后一点鱼食,看着鱼儿平静下来,才缓缓转身。他脸上不见喜怒,只平静地看着儿子:
“我早与你说过,想招揽范闲,非是易事。范建此人,护犊情深,更兼老谋深算。你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挖他儿子,岂能轻易得手?”
林珙眉头紧锁,带着忧虑:
“父亲,太子那边还等着我的消息。若迟迟没有结果,毫无进展,只怕太子那边会……”
“太子不会那么做。”
林若甫打断他,语气笃定,
“至少现在不会。只要范建还在京都一日,只要陛下对范闲的‘看重’未减,京都里,除了陛下本人,没人能轻易动得了范闲。贸然出手,只会适得其反,将他彻底推向二皇子那边。”
他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太子不会,但架不住……有个疯子!那个疯子,可不会管那么多!她行事,只凭喜恶,不计后果!”
“疯子?谁?”
林珙追问。
林若甫却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林珙一眼,目光带着告诫:
“招揽范闲之事,尽力而为即可。万不可擅作主张,行多余之事!否则,恐惹来泼天大祸!”
他加重了语气,
“记住我的话!”
林珙垂下眼帘,低声应道:
“是,父亲。”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不甘与复杂,悄然闪过。
林若甫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方湿帕擦了擦手,转移了话题:
“范闲那首《登高》,你可看了?”
林珙点头:
“诗会结束不久,便已传开。确实……惊才绝艳。”
语气复杂。
“嗯。”
林若甫走到书案后,目光落在桌上一张誊抄着《登高》的宣纸上,反复吟哦着那几句气象万千的诗句,眼中是纯粹的欣赏与赞叹,
“好诗!字字珠玑,意境雄浑!此子文采,已臻化境!假以时日,必成庄墨韩一般的文坛泰斗!更兼其医术通神……婉儿能嫁予他,后半生平安喜乐,衣食无忧,为父……倒也放心了。”
范府。
与宰相府的低沉不同,范府此刻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欢快气氛。
《登高》一诗,如同插上了翅膀,早已从靖王府飞入了范府。
范若若拿着李弘成遣人送来的诗会记录副本,看着上面哥哥那力透纸背的瘦金体与那首冠绝当场的《登高》,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与欣喜,仿佛作出这惊世之作的是她自己一般。
“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她捧着那页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柳如玉更是喜上眉梢,大手一挥,给府中所有下人都发了赏钱,连带着厨房里负责采买的老张头都多得了半吊钱。
整个范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范建耳中。
他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听到下人绘声绘色地禀报诗会盛况,特别是郭保坤、贺宗纬二人如何灰头土脸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大惊小怪。”
便继续伏案疾书。
然而,当贴身伺候的老管家稍后进去奉茶时,却瞧见自家老爷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捏着另一份誊抄的《登高》,似乎看得入了神。
借着窗棂透过的光,老管家清晰地看到,老爷拿着纸张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老爷,茶……”
老管家轻声提醒。
范建仿佛被惊醒,迅速将纸张放在案上,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含糊道:
“放着吧。”
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老管家放下茶盘,躬身退出,嘴角却忍不住弯起。
老爷这表面淡定,内心只怕早已乐开了花!
更别提,据说公子亲笔写的那份原稿,已经被世子殿下直接送入宫中,呈给陛下了!
这份荣耀,整个范府都与有荣焉!
《登高》之名,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京都的文人士子圈层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惊人的传播速度,除了诗作本身震撼人心的力量,还得“归功”于郭保坤和贺宗纬。
这二位为了看罗彬的笑话,提前一晚便大肆宣扬了诗会比斗之事,引得无数目光聚焦靖王府。
结果,罗彬一诗惊天下,他们二人反而成了最大的笑柄,成了《登高》扬名的最佳背景板。
罗彬本人对此倒是感觉平平。
除了府中下人看他的眼神更加敬畏了几分,生活似乎并无太大改变。
送走了依依不舍、还想借着“讨论心法”多留一会儿的若若,罗彬回到自己清幽的小院。
刚关上房门,就听院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衣袂破风声。
他推门而出,月光下,一个穿着半旧文士衫、脸上堆满谄笑的身影正站在院中,搓着手,不是那在城门口骗了他二两银子地图、又倒卖《红楼》牟利的鉴查院文书王启年,又是谁?
罗彬忍不住挑眉,语带调侃:
“哟,这不是生财有道的王大人吗?怎么,卖书卖到范某这陋室里来了?莫非是又有新的‘禁书’要推销?”
王启年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十二分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深深一揖:
“哎哟,范公子折煞小人了!自那日得见公子风采,王某便仰慕不已,寝食难安!这不,今日特来拜会,聊表敬仰之情!”
姿态放得极低。
罗彬走到院中石凳坐下,似笑非笑:
“大晚上的来拜会?王大人兴致倒是不错。还是说……又遇到什么难处,需要范某‘慷慨解囊’了?”
他特意加重了“慷慨解囊”四个字。
王启年脸色一僵,心里叫苦不迭。
他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等范闲查不到滕梓荆妻儿下落,焦头烂额之际,他再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告知人已被他“妥善”安置在城外,以此作为投名状,顺理成章地攀附上这位前途无量的提司大人。
可谁曾想,这位范公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直接就让滕梓荆精准地找到了他!人他总不能扣着吧?只得乖乖交了出去。
滕梓荆带着妻儿远遁儋州,他这“雪中送炭”的计划彻底泡汤。
正愁肠百结,苦思如何重新接近范闲完成院长交代的“伴其左右”任务时,《登高》一出,震动京都!
王启年顿时急了,这位范公子的名声越响,盯着他的眼睛就越多,自己再不出手,等院长问起,他这身皮怕是要被扒掉三层!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被奚落的风险,厚着脸皮夜闯范府了。
不过,他王启年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脸上瞬间换上愁苦之色,唉声叹气道:
“公子明鉴!王某……王某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夤夜前来打扰公子清静啊!实在是……家中妻子催逼得紧,王某……王某也是走投无路了!”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恭敬地呈给罗彬。
罗彬接过来,展开借着月光一看,好家伙!
竟是一张列得密密麻麻的账单!上面详细记录了:
购买城外小院花费八十两、伪造户籍路引花费二十两、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及零星用品花费共计五十两……最后用朱笔醒目地写着——总计纹银一百五十两整!
罗彬抖了抖这张“催命符”,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王大人,这是何意啊?”
王启年搓着手,一脸“不好意思”:
“这个……公子容禀!这上面的花费,都是之前安顿滕家母子所耗。那日滕壮士寻来,王某念其忠义,又感念公子仁德,实在没好意思开口向他索要……想着,滕壮士既已投入公子门下,公子您义薄云天,定不会吝啬这区区一百五十两银子,替属下结清这笔……嗯,必要的开销。”
他偷瞄了一眼罗彬的脸色,又赶紧补充,
“真的不是王某非要来烦扰公子!实在是家中那河东狮吼,日夜催逼,王某这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实在是……没办法了呀!”
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有个凶悍妻子在背后拿着擀面杖逼债。
罗彬看着王启年这炉火纯青的“卖惨”表演,差点笑出声来。
他强忍着笑意,慢悠悠地从怀里也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在王启年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展开。
看清那纸上熟悉的简陋线条和标注,王启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正是他当初在城门口,卖给罗彬那张价值二两银子的“京都详图”!
罗彬将地图“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语气带着揶揄:
“王大人,你这生财之道,路子挺野啊?又是倒卖地图,又是贩卖‘禁书’,赚得盆满钵满的,还会差这一百五十两银子?”
王启年眼珠飞快一转,脸上的愁苦之色瞬间转为深沉的悲伤,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公子!您有所不知啊!王某……王某并非贪财之人!实在是……实在是家中艰难啊!小女自幼体弱多病,常年需以名贵药材吊命!拙荆……拙荆亦有顽疾缠身,汤药不断!王某区区一个鉴查院文书,俸禄微薄,若不想法子广开财源,赚些辛苦钱贴补家用,只怕……只怕我们一家三口,早已流落街头,冻饿而死了啊!”
他边说边用袖子擦拭眼角,仿佛真有泪光闪烁,将一个为家计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慈父贤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罗彬心中暗笑,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和“深切同情”的表情:
“原来如此!王大人竟有如此难处!是在下失察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脸“医者仁心”的急切,
“正好!在下不才,于医道略通一二,治病救人最是拿手!事不宜迟,王大人,快带路!在下这就去府上,为尊夫人和令嫒诊治!药费诊金,分文不取!”
王启年瞬间傻眼了!脸上的悲伤表情僵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这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位爷,不仅是文豪、提司,更是名震天下的神医啊!
他这百试不爽的“家人重病”借口,简直就是主动把脖子往人家的刀口上送!
“呃……这……这个……”
王启年额头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公子……公子好意,王某……王某心领!只是……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拙荆和小女……想必早已安歇了,贸然打扰,实在不便……不如……不如改日……”
“诶!王大人此言差矣!”
罗彬一脸“正气凛然”,
“医者父母心!病痛缠身,岂能拖延?早一刻诊治,便多一分希望!尊夫人与令嫒的病,想必也是拖不得的!走!现在就去!”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拉王启年的胳膊。
王启年吓得连连后退,双手乱摇:
“使不得!使不得啊公子!今日……今日真不行!拙荆她……她今日身子……尤其不便!实在不宜见客啊!”
他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想着借口。
“有何不便?在下是大夫!”
罗彬“不解”,手上力道不减。
“哎呀!公子!这……这妇人家的……月事……月事来了!血气污秽,冲撞了公子如何使得!”
王启年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抛出了个自认为“合理”的借口。
罗彬:“……”
他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这王启年,为了圆谎,也是豁出去了!
两人正在院中拉扯僵持,院门外忽然传来范若若关切又带着一丝睡意的声音:
“哥哥?你院子里怎么了?可是有事?”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的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口。
月光如水,清晰地勾勒出来人的轮廓——范若若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藕荷色纱质睡裙,里面贴身的素白小衣清晰可见。
她发髻微松,几缕青丝垂落颊边,睡眼惺忪中带着焦急。
罗彬瞳孔一缩!还好王启年此刻正背对着院门!
电光火石之间,罗彬也顾不得许多,左手闪电般在王启年面前一挥!
一股极淡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王启年猝不及防,吸入一丝,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眼皮重如千斤,“呃”了一声,身体一软,“噗通”趴倒在石桌上,瞬间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罗彬右脚猛地一蹬地面,身形如同鬼魅般掠出!
他瞬间冲到若若面前,在若若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已将自己身上的月白外袍一把扯下,兜头罩在了若若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你!”
罗彬又气又急,压低声音呵斥道,
“大姑娘家家的!大晚上穿成这样就往男子院子里跑?!你还想不想要名节了?!”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在若若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额头的微痛让若若瞬间清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和此刻的尴尬处境。
她小脸“唰”地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羞愧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哥……我……我听到你这里有争执声,以为……以为你遇到麻烦了……”
她这才后怕起来,若是被外人,哪怕是府中下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哥哥院中,那流言蜚语足以将她淹没。
看着妹妹这副又羞又怕、可怜兮兮认错的模样,罗彬心中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只剩下无奈和后怕。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以后不可如此冒失!记住了吗?”
“噢……”
若若裹紧身上带着哥哥体温和清冽气息的外袍,低低应了一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直到若若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罗彬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场硬仗还累。
他揉了揉眉心,这才将目光投向石桌上依旧呼呼大睡的王启年。
走过去,在他鼻子下弹了点解药粉末。王启年“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茫然:
“呃……公子?我……我这是怎么了?刚才好像……”
“没什么,王大人许是太过操劳,一时困倦了。”
罗彬懒得解释,直接打断他。经过刚才那一番惊吓,他也没了继续逗弄王启年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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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拍在石桌上,
“你的来意,我清楚了。这二百两,一百五十两是安顿滕家母子的花费,剩下五十两,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权当补偿王大人的‘奔波之苦’。”
王启年看到那面额,眼睛瞬间亮了,困意一扫而空,一把抓过银票,对着月光仔细辨认了防伪印记和数额,确认无误后,才喜滋滋地揣进怀里,连连作揖:
“哎呀!公子仁义!公子大气!王某感激不尽!”
罗彬看着他财迷的样子,嘴角微勾,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另外,我看王大人处事圆融,消息灵通,是个伶俐人。我身边正好缺个得力的随从。月钱一百两,王大人,考虑考虑?”
王启年看着那张崭新的一百两银票,彻底愣住了!
他今晚冒险前来的终极目的,不就是院长交代的“伴其左右”吗?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内心狂喜,但多年的市侩经验让他本能地想要再“矜持”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加点?
他脸上立刻堆起为难之色:
“公子厚爱!王某感激涕零!只是……只是王某已是鉴查院登记在册的文书,这身份……”
“无妨。”
罗彬摆摆手,语气轻松,
“我是鉴查院提司,调用一个文书在身边听用,合情合理。陈院长那边,自有我去分说。”
“这……可是在公子身边听用,想必事务繁忙,若需日夜留值,王某家中那病弱的妻女……”
王启年继续“挣扎”,试图暗示需要更高的“安家费”。
罗彬岂能不知他那点小心思?他懒得再废话,作势就要去拿回那张一百两银票:
“既然王大人如此顾家,不愿受此束缚,那就算了……”
“哎!别!”
王启年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那张一百两银票抢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脸上瞬间换上无比严肃、无比忠诚的表情,对着罗彬深深一揖,斩钉截铁道:
“公子哪里话!能为公子效力,是王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岂有不愿之理?公子放心!明日一早,天不亮,王某必定备好马车,恭候在府门外,听候公子差遣!绝无半点延误!”
罗彬看着他这变脸的速度,忍不住笑了:
“好。明日备好马车,随我去一趟皇家别院。”
“皇家别院?是!公子放心!包在王某身上!”
王启年拍着胸脯保证,见罗彬挥手示意,立刻知趣地再次躬身,
“公子早些安歇,王某告退!”
说罢,身形一晃,如同灵活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罗彬摇摇头,失笑一声,转身回屋休息。
这一晚,可真是够热闹的。
而在隔壁若若的闺房内,烛火早已熄灭。
范若若却没有睡,她抱着那件带着熟悉气息的月白外袍,蜷坐在床边。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她清丽却带着一丝迷茫和黯然的小脸上。
她将脸颊轻轻埋进柔软的布料里,感受着残留的温度和气息,心中却是一片空落落的怅然。
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可能吗?
难道兄妹的名义,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永远只能是兄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