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2/1)
我一回到住所,胃就开始灼烧起来。
豆大的汗珠顺了而下,不时伴随剧烈的疼痛。
我又想起了那个最久远的下午,那是在江南的一个午后,天空正在下雨,与其说是在下雨,不如说是在下樱花,道路两边的樱花分外浓稠和泥泞,行人们走在樱花里艰难地喘息着,这场花雨惊扰了那个本该慵懒与惬意的午后。
事实上,江南从来没有下过樱花,可我却不止一次回忆起江南的樱花雨,我确实开始犯糊涂了。
随着时间的过去,疼痛又加剧了,花雨不见了,星光,烛光慢慢混杂在一起,而且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个个光点,像把我一个人丢到了星光点点的小船上,船外暴风骤雨,船内随时倾覆。
住所里空荡无人,我独自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我想要求救,竟然发现连回应的声音都没有了,我痛到说不出一点话。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异常清晰,帝下给我的那杯酒里有毒。
我用尽了全力推倒了案几上的书卷,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可事与愿违,书如鲸落般沉寂,像被掉到了汪洋的大海上,无声也无迹。
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
好在醒来时,我已经安全地躺在住所的床上了,悉悉索索能听到有人在哭。
我仰头看见小雅趴在床边,全身抽搐,原本干裂的锦衾早已留下了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泪痕。
我问道:“小雅,你怎么了?”
小雅哭道:“奴婢以为和世子大人分别的时间提前了,奴婢好担心再也见不了世子大人了。”
“我没事的。”
小雅又拿沾满热水的毛巾在我的额头擦了擦,说道:“太医院的太医告诉奴婢,大人大概是中毒了,幸好毒并不致命,只会让人虚弱几天,世子大人且安心静养。”
“太医走了吗?”
“太医已经走了。”
时光追溯最初,从故事最开始的地方说起,如果我和严子毅都没有离开江南,我们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士族,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顺应着士族向前,平凡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会一直被家族看不起,但至少不会因此丧命。
“世子大人,你别在担心其他事了,好好休息吧。”
我苦涩的一笑,带着一丝无奈。
“小雅,帮我办一件事吧。”
“大人请吩咐。”
我私语道:“我病愈的事千万别声张,圣上并不想看到我一点事都没有。”
我起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栓,决心三天之内不再出门。
关门的这一刻,皇城里的喜怒再与我无关,一切必须毁灭重来,我一定要更接近权力。
次日,我托卢怀方向太师谒假一周。
孔子有云:“百日之劳,一日之乐。”,得益于“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治世理念,大陈向来有谒假制度,谒假是大陈一种请假制度,包括告归假、病假、丧假、农假、婚假等等,正是大陈的官僚机构对大陈律法中一时之令的有条不紊,才让从先秦传下来的谒假制度更加完备。
七天的时间,我花了三天装病,装病的时间里我万分谨慎,连床都没有轻易下去,一切用食都靠下人解决,没有人怀疑我早就痊愈了。
第三天一到,我就在小屋里生起了火,我将小菀和小雯留下的所有东西,都送入了火中,连小菀亲手缝的刺绣也不例外。
小雅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东西:“世子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我肃然望着小雅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小雅,大陈只有为帝下忠心耿耿的臣子,我不会再留下任何关于北狄獯虏的东西。”
我说完继续把手里的东西送往炉火里,心里暗想,我说的这些话,府上的其他下人应该都听到了吧,帝下应该也快听到了吧。
小雅却五味杂陈地看着我,她又哭了。
“小雅,你听着,以后谁也不准和我提起小菀和小雯的事,谁要是敢提她们两个,谁就别想继续待在这了,立即送回内务府。”
短短几个小时里,住所一切关于小菀和小雯的东西都没有了,连她们留过的痕迹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我慢慢明白了,有些告别,就是最后一面。
烧完这一切,我就匆忙赶往鸿胪寺了。
鸿胪寺,为九寺之一,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岁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赞百官行礼。
鸿胪寺旧置判寺事一人,以朝官以上充。元丰官制行,置卿一人,少卿一人,丞、主簿各一人。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少卿为之贰,丞参领之。
鸿胪寺看门的护卫一句话都没盘问就放我进去了,甚至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不过,他们的态度都出奇的一致,没有人想和我一起北上。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就是被千刀万剐,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出使北齐。
鸿胪寺卿也不见踪影,我知道,鸿胪寺卿就藏在鸿胪寺的某个角落,但是他不愿意见我。
我依旧没有打消去北齐的念头。
我待在死气沉沉的鸿胪寺不肯离开。
谁也不敢靠近我,谁也不敢招惹我。
等了许久,我没了耐心,我在客堂叫嚷道:“鸿胪寺卿不见阁下,其罪有三。”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见鸿胪寺卿还是没有回应,又走到了鸿胪寺门口,大喊道:“鸿胪寺卿不见阁下,其罪有三。”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回音在街道上滚动,溅出了火星,钩住了围观的路人,他们停下来窃窃私语,人越聚越多,沉重不堪。
终于,鸿胪寺的官员不得已又把我请了回去。
鸿胪寺卿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在被逼无奈下向我敞开了大门。
我并不是个天生的无赖,江南严氏一族对我所作所为让我被迫成为了一个无赖。自从我来到上书房,其他学子都以为我只是个文弱书生,谦谦君子,可只有我清楚,我也是一个撒赖放泼的无耻之徒,现在,我终于在这个冰冷的京都,露出厚颜无耻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