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雪纷纷路遥遥行难 话狠狠情薄薄意冷（1/1）
谁知夜里下了一场暴雪，封了庄户人家的大门，覆盖了山林田野，天地一夜之间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因腊月二十五要去贾氏祖坟烧纸上香，那贾诚早起，吃了李芝媛起早下的肉丝面条，骑摩托车携贾华红远去了。
贾世玉与林青玉起了床，走出房间。见堂屋光线昏暗，贾世玉顺手打开大门，这才发现堆了一门槛的雪，屋外一片白雪皑皑。他二人不禁欣喜眼中的银妆世界，却又皆起了顾虑。
那李芝媛见儿子携媳妇洗漱时说“昨天还是大晴天，没想到一夜就下了这么大的雪，我们怎么走呢？”心里开始担心，怕儿子今日不带媳妇离开，自此被雪天耽搁下来，要在自家坐月子了。想到此，她又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开了饭，携母亲坐在桌上，只低头自顾吃自己的。
房中，贾世玉问林青玉吃不吃饭。林青玉把一切看在眼里，气了说：“不吃了，到启红乡我们自己买吃。”贾世玉听了未再说话，他明白母亲的心思，知道自己今日非走不可。于是，挎着大包拿了黑伞携林青玉走出家门。
他二人才走到稻场中央，只听李芝媛在身后喊“世玉！世玉!”他二人止步转身，只见她手拿红塑料袋，说：“这个猪脚你带着，家去喊哥哥和大嫂一起烧了吃。”说罢，一面伸手递，一面又笑出声地说：“我还讲怕你们不喊哥哥和大嫂吃，你大大骂我不该，讲‘他们俩个不是这种人！不会做这种事的！’”
贾世玉与林青玉听了，一言不发，接了塑料袋装在包中转身离家而去。
原来，从那次裴贝琪归家暂离李世圭开始，李芝媛便心忧了。后来又见她跟儿子来到家中，这才放下心来，却又巴不得她跟林青玉一样，先领了结婚证。怎奈那裴贝琪和她姑姑不同意。故而，李芝媛日夜心系李世圭。眼下家里杀了猪，便思忖要贾世玉带猪肉给他俩吃。却又不放心林青玉，怕她烧吃了。因此，在他二人跨出家门后，她才拿了已备好的一只前猪蹄，用袋子装了，追了出来，递给了小儿子。
过了凤凰桥，天飘落小雪花，在寒风中上下回旋飞起来。贾世玉撑开雨伞，搂着林青玉的肩头，却未走几步，伞便被寒风迎头掀翻。一连几次后，他只好收了它，帮她戴上且系好连衣帽。这带帽的紫上衣，他买了自己穿的，又大又可防雨。后见她孕身大了，便要她穿了。
贾世玉一面牵紧林青玉的手，再三叮嘱她小心脚下，一面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他二人一步一步地走在了漫天风雪之中。林青玉一面低头看路，一面又忍不住地望。只见遍山漫野无比洁白，白茫茫的路上竟无一个行人，只有自己与他，便又兴奋又提心吊胆——怕自己摔了，便紧紧地牵着贾世玉的手。贾世玉见她大着肚，喘着粗气，双眉粘雪，脸鼻冻红，一跐一溜滑地，几次差点滑倒，不由得又惭愧又心酸，心想：“这个大雪天的，姆妈急得赶我们走，都没有挽留我们一下，一声也不喊我们吃了饭再走。”
贾世玉携林青玉来到启红乡，赶上了一辆正准备开往莲花城的中巴车。谁知那车主半途甩客，赶乘客换乘另一辆真正去莲花城的车。因乘客未满，此车停在菜市一旁等客人。林青玉坐定之后突然发现贾世玉面含愠色，却不知他所为何事，便猜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又让他生了气。那时，贾世玉早已饥肠辘辘，趁机下车去买大饼。偏巧那卖大饼的认识贾世玉，将卖剩的一块大饼在炉上烘热，二人便在摊位前聊了几句，因此上他心中所窝之火消了去。及至上车入座时，已恢复常态。林青玉见状，心才安定。夫妻二人这才吃下食物。其间，陆续有乘客上车。那车主见满了座，这才开车奔至莲花城。
贾世玉打着伞与林青玉步行往家走。走至离家约有两百米远的路上，贾世玉说：“你看右边前面，大梧桐树下的那个平房，是哥哥大嫂住的。”林青玉望去，只见那灰砖平房在路边一排红砖灰瓦住房的背面，既低矮又老旧，山墙开的出入门，在树下竟带几分沧桑却又不显眼，便问：“不是住在别的场子吗？什么时候租到这里来了？”
贾世玉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哥哥和大嫂讲住的近，以后可以照顾你。我们正好顺路去喊他们，晚上一起吃饭。”
他二人沿路边水泥台阶走到坡上树下，敲开了房门。那时，李世圭独在房中躺在床上，听见敲门声，便开了门，见是弟弟和弟媳，十分高兴，让他二人进来。林青玉走进房中，望了望，只见仅是一间房子，面积不大，室内光线虽暗淡，倒也干净。靠里墙有一张简易木架床，床边地下摆着几个大布包，靠门那面墙摆有单灶具。
贾世玉未看见裴贝琪，收伞进了门便问李世圭“哥哥，大嫂呢？”
李世圭说：“保险公司有点事，她去看看了。”
贾世玉说：“从家里带了猪脚来，晚上我们在一起吃个饭。哥哥，我们是先一道，回头你再来喊大嫂，还是你先等大嫂回来。”
李世圭想到一个人在家，便说：“我先和你过去。”
贾世玉听了，朝林青玉喊了一声“走了。”随即，李世圭锁了门，打伞一道去了。那时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到了家中，他兄弟二人在房里坐着叙话，说些日后的打算。才说几句就听见传呼机发出的声音“滴滴滴、滴滴滴！”。李世圭取下腰间的传呼机，看了一眼，说“我去回个电话。”便离开了。
林青玉见他二人谈话，自己便从放在书桌上的包中取出塑料袋，去了厨房，又打开袋子一看，心想：“这么小，够四个人晚上吃的吗，这一只小猪蹄又怎么烧呢？看来只有炖了。”想罢，用电水壶接水烧了热水，一面收整桌上、锅里胡乱摆放的碗筷，又用烧响的水洗了锅碗瓢盘，一面心想：“弄到现在才回到家里。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要赶紧到街上买小零散碎的东西带家去。晚了就去不成了。可是等我上街回来再烧猪脚肯定来不及了，怎么办呢？”着急中忽然想起李世圭，便来到房中，却不见他人。
贾世玉正想着才与兄长谈起的打算，见林青玉来了，便拉住她的双手说：“以后真要是一起开了店赚了钱，就让哥哥他们拿大头，我们拿小头，行不行？”林青玉默默赞许地低头看着坐在靠椅上的贾世玉，心想：“你这个当弟弟的心地真好，想到你哥哥没有收入，不惜放弃同等的利益所得。可是，我们也需要钱啊。好吧，我也同意，多少你每个月还有钱拿。”便由不情愿到情愿地点了点头。她已看出贾世玉和李世圭手足情深，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彼此与贾诚的父子感情。
李世圭来到院外路旁的杂货店，用公用电话拨了座机号码。电话中，裴贝琪说她自己在小姑家里，买物送姑以悦她又问李世圭身在何处。李世圭便把今晚在一起吃饭的事说了。付完话费，他又回到兄弟房中。谁知才坐下，就听见林青玉对他说：“大哥，天已经不早了，我们想上街买东西去。要是等我们回来再烧猪蹄，怕来不及了。你帮我们先烧一下好不好？”李世圭当即应承下来，说“好。”又伸手接了她递来的家门钥匙。
贾世玉打伞，林青玉挽他胳膊，去了摩肩接踵的琳琅街，仓促中买下两件人造革背心，一件给父亲，一件给贾世玉，另又买了（）。林青玉见有了东西带回娘家，便赶紧抽身回家。
他二人来到家门口，却见家门紧闭。贾世玉拉下脸，掏出钥匙开了房门，又去开厨房门。林青玉进房放下所买之物，又忙去了厨房，只见猪蹄不曾动过，仍在桌边搁着，心里顿时不解。贾世玉瞪了她一眼，一面说：“走，我锁门，去找哥哥去！”一面锁了家门。林青玉一时不知所措，在他身后跟着。
走到半路，贾世玉开始责怪，说：“就是你！要哥哥烧什么猪脚。哥哥与大嫂在一起，烧饭洗衣都是他搞。今天你又喊他烧饭！你讲他会高兴吗！”
林青玉一听后悔不迭，急地解释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时间来不及。”说罢，心想：“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再说不至于吧！一个大男人，会因为喊他烧个猪脚气得走了？！”他二人一面说一面急匆匆地赶到李世圭住处。谁知，那屋门紧闭，他二人扑个空。见状，贾世玉迸出恼火，一面转身离开，一面冷冷地看了一眼林青玉，咬牙切齿说：“以后等你老了也让你去捡破烂！像潘笔姆妈一样！”听罢此话，林青玉顿时惊住了，不禁止住脚步，望着伞外雪花飘落下的贾世玉，不敢相信是他所讲，心中不安全起来，对托付终身的“选择”产生了第一次的疑惑。
原来，这潘笔乃贾世玉同事。其父亲是爬雪山过草地的老红军，却与妻子无法共同生活。在儿女长大成家之后，耄耋夫妻终分道扬镳了。其父是军人，生活有充足的保障。其母却孤身一人，在大街小巷捡拾破烂并以此为生。那贾世玉因肚中有火，又从小目睹父亲咬牙切齿惯了，便也口不择言，只为维护自己的兄长。
贾世玉望林青玉止步不前，回身又走向她，欲牵她手。不料林青玉甩开手，自己走。
他二人来到杂货店。贾世玉用电话呼了兄长的传呼号码。不多时，李世圭拨来电话，回复说：“我先家去了一趟，又去接了你大嫂。之后再来就忘了身上有钥匙，见门都锁住进不去了，就走了。刚刚买菜掏钱才发现钥匙在口袋里。我和你大嫂在菜市场买包心菜，马上就来。”贾世玉听罢，松了一口气，又和颜悦色起来，和林青玉搭讪了几句，又把李世圭的说的话说了。林青玉听罢如释重负，心想：“我讲吧，肯定和我喊他烧猪脚没有关系。还有男的为这点小事就搞成这样的。”又见贾世玉找自己说话，便不计前嫌了，忙与他往家走。
到了家，林青玉忙去厨房，将猪蹄划了几刀放入铁锅中用水煮，又找到一块干瘪的生姜，切成片，也放入锅中水里。然后将米淘了倒入电饭锅中烧。待铁锅水大开了，便将灶火调至小火，转身进房歇息了。这时，李世圭携裴贝琪来了。贾世玉让兄长坐了靠椅，他自己坐了小板凳，林青玉和裴贝琪坐在床边。
李世圭见兄弟将为人父，便问：“你们怎么打算的，在城里坐月子吧。”
贾世玉见问，说：“到历史城那边坐月子。在这里坐月子，奶奶在家没人照顾。”
李世圭说：“那把奶奶接到城里来，不就行了。”
贾世玉说：“姆妈讲我们一出世，就是奶奶弄的，她不会弄。姆妈又讲她也不认得秤，不会买菜。”
裴贝琪听罢惊愕，看了一眼贾世玉与李世圭，又不服地说：“什么叫‘不会弄’？我妈妈生我们的时候，都是我奶奶弄的。我两个侄子出世，不都是我妈妈弄的。那以后也要我回娘家生小鬼，不照嗳！如果以后华红到娘家来坐月子，那我是不会同意的。上无疼心那就不要怪下无孝心了！”
他兄弟二人见她一时怒目圆睁，语气激烈，皆不自在地低头看着地下，默不作声。林青玉望了望那兄弟二人，也未作声，心想：“听见了吧。可是你贾世玉却照搬你妈的借口，明明你家有大秤，你妈是识秤的。那一次她秤了一袋稻卖了，还交代华红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爸爸。唉，原来我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根本不敌人家家人三言两语的假话。”想罢，又想起刚才之事，不由得五味杂陈，起身拿着包心菜去了厨房。
因已经是晚上了，一天下来的林青玉早已饥肠辘辘，便匆匆地开了饭。那兄弟妯娌四人围方桌而坐，桌上有一盘包心菜和一大盆猪蹄汤。却见猪蹄像是未煮烂，白生生的。因此上，他四人只搛包心菜，将就地吃下一顿饭。其间，林青玉用筷子去拣猪蹄，见确实不烂，只好作罢了。食毕，李世圭携裴贝琪当即归去。林青玉不舍地倒掉猪蹄，又收拾厨房。不在话下。
是夜，雪纷纷直至十点后才罢。第二日，天放了晴，到处雪映晨曦，冰透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