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往事一(1/1)
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约定,只约好日子,下个月初一,也就是五月初一,是一个极好的日子,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再请亲朋见证一下,这件事就成了。
夫妻两个站起身打算回家了,孙梨花拍拍儿子屁股:“和婆婆、姐姐说再见。”
李宝来乖乖挥动小手:“肖婆婆,小然姐,再见。”
祖孙二人也回他再见,看着一家三口下山的背影,肖老太婆叹息一声:“总算踏实了。”
肖然正端着碗去洗,闻言笑了下:“婆婆,那你要搞快做衣裳哦,不然下个月穿烂衣裳,别个看到要笑我们了。”
肖老太婆哎哟一声:“那可不就是嘛,到时候都来我们屋头吃饭,屋里的肉也要藏起来的!”
肖然见她跑题,也随她去了,老年人总会看着一些人、或事、或物惆怅,多思伤身,她只能用各种办法去让肖老太婆想不起来这些事情。
夜里,祖孙二人躺在床上,不免说起这些事。
“等你过两年长大嫁人,宝来也大了,他家中兄弟多,要是他还能学到他爷爷那一手搧猪配种的手艺,以后你就有人撑腰,再不怕我一个孤老妹儿护不住你了。”
她最近总是说这样的话,仿佛孙女明天就会嫁出去受苦一般。
肖然起身,走到床头和肖老太婆躺在一起,侧身把手枕在脸下,看着她问:“婆婆,难道我找上门女婿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你如果担心我被人可恶,那找一个听话的上门女婿,只在家里做事,听我的话,不去外面当混子不就可以了吗?”
肖老太婆同她争论:“这上门女婿本身就不是好话,谁家好男娃儿愿意离开自己家去别人屋里头受气啊,只有那种家里人多地少日子过不下去的,又没钱娶媳妇才会去当上门女婿。
你想想,他家里本来就穷苦才想着嫁儿子,咱家也穷成这样,要是真凑一起过日子,再生个娃娃,这一辈子就完了。
还有,我们家就只有四亩地,收成再好也养不活你们一家,你们受罪也就算了,小娃娃跟着你们吃不饱穿不暖,到时候又得继续你的苦日子,苦日子连着苦日子,几辈子都难出头。
与其让你这样,不如到时候找个家底厚一些的,再把那些钱都留给你做嫁妆,那时候你又有婆家长辈帮着,又有李家照看着,你们的小家自然能红火起来。”
肖然却是不以为意,不说别的,单凭她空间里的那些财务,随便卖卖去买几百亩田地,当个土地主,日子照样轻松自在。
不过这些却不能和肖老太婆说,而是无所谓地道:
“那我就和段叔一样去打猎,到时候上门女婿在家干农活,我上山去抓猪抓兔子抓竹鼠去卖,等我长大了,我力气又大,日子肯定能过好的,你也不用担心我的。”
肖老太婆听了她的话,叹息一声,平躺着,眼神望着床帐,似乎又在透过床帐看虚空,好半晌她才缓缓道:“如果当初知道你爷爷会那样早早离我而去,会在最后的日子还那样的痛苦,我宁愿他一辈子不会打猎,一辈子只做一个下地劳作的普通百姓,我也不过以前的好日子,只像如今这样平平淡淡,虽然日子清贫了些,可是人还在,都还活着,我就感觉很欢喜了。”
她语气中的后悔以及思念,叫肖然这个外人也不由心下感叹。
对于爷爷肖良松和肖老太婆之间的感情,肖然始终怀有很大的好奇心,从二人的名字到肖良松的本事,这个家庭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她从前以为肖良松能挣到钱是因为山里野物众多,所以他无论何时上山能打到猎物,但自从她上山里转过后就知道,要想在这座山找到猎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段大郎也打猎,但他家里却做不到顿顿吃干饭,只能供给给小娃。
她从肖老太婆偶尔的一两句怀念中就可以听出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多好。
肖老太婆以前几乎从不干农活,都有肖良松去做,她只管在家养孩子煮饭给肖良松做衣服,日子过得极为自在悠闲,这在整个永乐村甚至更远更大的地方,农妇日子能过成这样的,都是少之又少。
而且肖良松身怀巨力,他也未曾出门去做过什么力气活,也未曾想过要利用自身的优势,去过更好的日子,他仿佛就像是把自己藏在这个地方,这个交通不便,地理复杂,很难被人找到的地方,像个隐士一般。
这个房子的建造也很奇怪,在山腹中,站在地坝上,能看到从刘家客栈下山的小路,也能看到段家那边有过的人,李家底下就不说,只要站在地坝边的地里喊一声,李家人走出门都能看清楚。
这里背后就是山,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不像村子里,虽然人少,中间也有距离,但大家都是几家挨在一起成片,每家相隔并不远,只有几百米的样子。
而肖家是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差不多隔最少一里多地,就是最近的杨老头家,再近一些得有二里多,也就是段家。
她心里很怀疑,这可能是肖良松故意而为之,这里的地势,可以说得上算是一个瞭望塔。
今天既然说到这里,肖然就忍不住再次好奇地问:“婆婆,你当初和爷爷是怎么认识的?我听你的名字,感觉你不像是乡下姑娘,名字很好听呢。”
肖老太婆收回思绪,这次却没和上次一样敷衍,而是长叹一声:“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
“没事,现在也还早,明天没什么事,我们可以睡晚一些的。”肖然兴致勃勃,靠得更近一些。
肖老太婆有些好笑,又有一些向往,似乎被勾起话头,于是起身道:“好吧,等我去把火看一下有没有熄,回来和你说这些事,可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哈哈,那就每天都当睡前故事听。”肖然满不在意。
等肖老太婆把熏肉的柴火撤去,回来刚躺下就被肖然催着说以前的事,只好道:“说起来,那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还是在辽州……”
肖然心里突地一跳,辽州……
她并没打断肖老太婆的话,而是忍住回忆,接着听肖老太婆娓娓道来。
三十多年前,肖良松和方婉真二人同在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当下人,肖良松是那户人家嫡公子的护卫,而方婉真则是嫡公子妻子的陪嫁丫头。
主家老爷夫人都已经去世,家中长辈只有老夫人还在世。
说起这个家的最开始,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反而很穷很穷。
那时候还是在前朝,也就是夏朝。夏朝不像大盛,还有土地分发于民,他们所有的天地都是国有,放在国库中,由县令组织村民按各地价格售卖土地,以充盈国库任末帝挥。
土地买卖也就罢了,这卖出去的土地还会征收赋税,重重的税收几乎遍野饿殍,百姓们民不聊生。
那老夫人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三儿子都没什么出息,全家一共只买了十来亩田地,别说是吃喝,缴完赋税,能剩下的仅仅只够全家人喝稀粥吃个几个月,日子过得极为紧巴,连吃一口干野菜也是奢侈。
但老夫人还算命好,家中不太讨喜的二儿子是个有奇缘的,从小脑子就很灵光,上山采野味遇到一位被狼群追咬已经受伤的猎户,他利用地势以及一些自制的药粉,赶走了狼群,成功救出猎户,猎户为表示感谢,就应了这位老二的所求,把家传的武艺交给对方七成。
这位老二在学成时,恰好又遇朝廷征兵,于是拿着仅有的一身衣裳,毅然决定参军,这一去就是十多年。
前朝时,局势动乱,四处都是乱民乱军,国家四处征战,百姓日子一天难过与一天。
不过乱世出英雄,这位二老爷十多年后再次回到老家,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手里领兵几万,还带回一位温柔美丽的妻子,听说这位妻子还是一位郡主,气度尊贵,面容精致,让二老爷在故乡一时风光无限,风头无两。
随着战事暂时告一段落,朝廷为稳定将心,特意在二老爷的故乡圈地为其修建将军府,二老爷扬眉吐气般把亲娘和兄弟带进家中照顾,也安安心心过了十多年的好日子,在这时间,他的独子降生,从小也跟着他学习武艺,小小年纪就有一身功夫。
后来,战事再起,二老爷带着独子上了战场。
老天似乎很喜欢捉弄人,总在别人志得意满时失去全部。
二老爷这一去战场,就再没回来,小少爷却带着一身功勋回到家中,同母亲家中侄女成亲,二人成亲不过一年郡主也因为思念丈夫,忧思成疾,不过两月,人就走了,彼时的小少爷才刚刚成人。
他不得不背负起家中一切,照顾好妻子,还得护好这个家。
再郡主去世第二年,少夫人怀孕,边关却再起战事,少爷也被一纸诏书派到边关,又是一去不回。
父子二人双双陨落在战场上。
而这些又关肖良松什么事呢?
原来,肖良松就是那位猎户的孙子。
猎户家祖传一身好力气,教了二老爷功夫后又回了山上,他再次下山找二老爷时,身边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孙子,儿子媳妇都被狼群咬死,猎户不愿孙子和他过一样的日子,请求让孙子和二老爷签订契约,留在将军府做一仆人。
二老爷自然不会推脱,却感激猎户传授武艺之情,不是以奴仆身份收留少年,而是只给少年签了十年活契,留在少爷身边做一个护卫。
他看猎户家本没有姓,后来问了少年的意愿,为他冠主家的姓,又给他取了一个好名字,姓肖名良松。
那次二老爷带着少爷上战场,肖良松就一直贴身护卫在其身侧,少爷能完好无损还一身功勋回乡,有肖良松大半的功劳。
再后来,主家少爷被征召时,因担心家中夫人和其腹中胎儿,做主把肖良松留在家里保护妻儿,独自上了战场。
彼时二人早已不是主仆身份,而是知己好友一般,为了少爷能安心出征,肖良松保证绝不让少夫人出事。
当年肖良松的十年活契早已到期,早已是普通百姓,又因总出现在少夫人周围,与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相熟,渐渐二人互生情愫。
少夫人知道他与自己身边丫鬟情投意合,便为二人做主,放了丫鬟的身契,让二人成亲。
少夫人原是打算叫二人成亲后可以继续留在府里做事,没想到她因少爷的战死整日郁郁寡欢,悲痛过度,导致她产后血崩,留下小少爷就离开人世。
少夫人离世后,已经成亲的夫妻依旧选择在府里做事,想照顾小少爷长大。
只不过被主家老夫人嫌弃不是死契,没过一年就将他们夫妻赶出家门。
二人虽然担心小少爷,却也没办法越过府里老夫人再进肖府,当时又正是前朝末期,四处都是乱象,他们夫妻在辽州无依无靠,并不是长久之事,于是肖良松就凭借自身好力气,带着妻子来到蜀地,找到偏僻的西佛县就此一定居就是二十几年。
这故事也并没有肖老太婆说的那么长,好像在时间的洪流中,有些记忆就像按了快进键,在回忆中模糊不清,看似很大篇幅,却不过是寥寥几句,一笔带过。
肖老太婆说到这里,眼里的泪水早已流湿了枕头,她沙哑着道:“若是当年我们不离开,就留在肖府看着小少爷,也许你爷爷也不会早早就离开了。”
她久等不到肖然回话,以为孙女是睡着了,自己又哭了一会儿,也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而她认为已经睡着的肖然,此刻却是紧紧握着拳头,心里阵阵发冷。
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