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友人(1/1)

丫鬟小厮们在她镇定的指挥下,乱中序地忙起来。

水,一桶接一桶地泼过去。

这一忙,便是半宿。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大火方才扑灭。

东侧的两间厢房烧的只剩下个黑黢黢的框架,空气里尽是刺鼻的烧焦气味。

柳墨凝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湿透,几缕濡湿的发丝黏在她的额角。

一群下人也累得够呛,此时全都狼狈地或躺或坐在地上。

柳墨凝微微喘着气,扫了一眼众人,开口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屋子烧了便烧了,左右不过是死物,可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千万别出了事才好。

从陆府跟来的管事娘子挨个点了人头,这才回了柳墨凝,“夫人,人数对得上,没有伤亡。”

“如此甚好。”柳墨凝点头,“今日用不当值,都下去吧。”

这火起得怪异,眼下盘问却也不急于一时,下人们都没停歇地忙了半宿,柳墨凝便先让人都回去歇着了。

一场大火也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后续,少不得多补些银子赔偿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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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启七十三年,春寒料峭,突厥铁骑如狂风暴雨般侵袭大启边境。

战火连天,烽烟四起,边境百姓民不聊生。

朝廷震动,举国上下一片紧张气氛。

十四岁的柳风行便是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战争中,一刀一枪,从小兵一路拼杀成了将军。

仓加谷一战,柳风行用兵如神,大启大获全胜,乘胜追击,逼迫突厥签下百年不战条约。

柳风行这个名字,至此响彻朝堂。

大启八十三年,柳风行率领大军凯旋而归,举国欢庆。

圣心大悦,特封柳风行为平西王。

至此,柳风行成为大启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次年,迎娶顾家千金顾清瑶为妻,二人琴瑟和鸣,为京中夫妻之典范。

又三年,顾清瑶诞下一女,取名柳娇娘。

战功赫赫的爹,貌美如花的娘,还有被尊称为帝师的外祖父。

柳娇娘自出生便是名门贵女。

她幼伶俐,得爹娘偏爱,又饱读诗书,年仅十岁,便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传出。

大启九十五年,是柳墨凝记忆中最为黑暗的一年。

除夕宴上,年仅十二岁的柳娇娘被封为准太子妃,一时间风头无两。

同年三月,父亲柳风行奉命带兵剿匪。

顾清瑶和柳娇娘留在王府,却等来了躺在棺木之中的柳风行。

柳墨凝亲眼看着顾清瑶悲痛欲绝,于灵堂之上触棺而亡。

她耳边全是混乱嘈杂的声音,只记得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眼睛无论看什么东西,眼前都笼罩着一片阴暗的红色。。

那一日,她没了疼她入骨的爹,又失去了温婉如水的娘。

后来,外祖父辞了官,带着她辗转反侧,颠沛流离。

最终,来到了陇西桃源郡。

外祖父成了郡中陆府的老师,日复一日的去陆家授课。

外祖父上课时候,她便也在一旁拿着纸笔,安安静静地跟着听。

闲适的生活并没有让她忘了父母的惨死,反而在那些数不清的宁静日子里,记得越发深刻。

她清晰地知道,父亲的死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多可笑,一代战神,会因为剿匪不敌而亡。

她记得母亲心死如灰的眼神,于灵堂之上高喊着“天道不公”的绝望。

外祖父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就不得不带着她东躲西藏,甩开身后一队又一队的追兵。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十二岁初认陆沉渊。

其后的五年时光里,她亲眼见证了他在外祖父的教诲之下,一步一步,从曾经的“陆小胖”,蜕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他越来越像一把锋利的剑,隐忍,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她自幼聪慧,怎会不知他频繁望向她的目光里,夹杂着何等的情谊。

他光明,磊落,连着对她的情感,都是清晰炙热的。

可她对他,却是存了心的算计,有预谋的利用。

外祖父当年于朝堂之上急流勇退,带着她奔走他乡,为的就是保全自己这最后一丝血脉亲情。

外祖父放下了。

可如此血海深仇,她放不下,忘不了。

外祖父三令五申,不让陆沉渊致仕。

她便背地里蛊惑他,说她柳墨凝此生只嫁状元郎。

大启百年,外祖父毒发身亡。

至此,她于人世间最后一位亲人,也离她而去,撒手人寰。

葬了外祖父之后,她对他说,“待你高中状元,位极人臣之时,我便嫁你为妻。”

他虽不知全貌,却知道她对他的算计和利用,可依然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应下那句“一言为定,等我娶你”。

再后来,他带着她来了京城,她假扮成他的家眷,而他以士子的身份,参加了科考。

他违背了外祖父的师命。

为了……她。

柳墨凝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眼睫微闪,缓缓睁开了眼。

外面天还黑着,她却已经睡不着了。

她索性便穿了衣裳,推开门来到院中。

此时距离院中失火那日,已是隔了一日。

廊下点了夜灯,隐约可见一人影,手中抱着长剑。

那日院中大火扑灭之后,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便见到此人在自己屋里,翘着腿坐在桌前。

此人名唤公孙束,自称来自药王谷,说因着昔年受了陆家的恩惠,故而来此还人情。

柳墨凝当时记忆不全,不知此人所言真假,便着人唤来了寸简询问。

寸简亲口告诉她,少爷确有此友人,她这才放下心来。

公孙束按着陆沉渊给的地址到的时候,已是深夜。

柳墨凝早已在房中睡下,他便没惊她,找了处凉快地方待着,等白日里,再从正面进来。

却不曾想自己来的这般巧,正好看了一出大戏。

夜黑风高,院外却缩手缩脚来了个人。

此人环顾四周之后,迅速丢了火把放火,随后转身便跑。

公孙束一路暗中跟着,直到此人钻进了靖安侯府的后门。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人出来,这才抱着剑,返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