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心背后的神(1/1)

“砰!”

“在你身后!”

木板爆裂声与无心的轻呼同时响起。

许平安下意识拧头,五根乌青的手指擦过脸边,阴风森冷,腥臭扑鼻。

后面,庄北极脸色铁青,正握着半截木凳。

“呃。”

憋气声从身后传来。

许平安头皮发麻,脖颈上汗毛倒竖。

“庄北极退,长安往后撒糯米,往前滚。”

无心呼声盖过阴风。

许平安动作快过心念,反手撒完糯米,不假思索,就地一滚。

”嗤。”

又一阵热油浇水的响声。

感觉背后阴寒退却,他才趁机回头。

眼前掠过黑烟,鼻尖一抹古怪香味转瞬即逝。

老人浑黑的眸孔目眦欲裂,相隔烟雾,死死盯着他,獠牙顶在唇边,满脸尸斑在月光拂照下尤其阴森。

许平安退到庄北极身边,手伸进背囊翻找。

“嗡,哒咧,都哒咧……”

无心口诵另一种密咒,追到老人身后,一步一声低喝。

“嗡,哒咧,都哒咧,苏哈!”

金刚怒目,妖邪辟易。

僵硬而沉重的脚步声一顿,老人放弃了眼前青年,呵着黑气回头。

许平安目光越过老人,正对上无心眼睛。

女孩深邃似渊的眸子泛着淡黄的光。

她手中金刚杵辉色如祖母绿,折散月华,重重砸在老人背心。

“砰。”

纹着巨大“卐”字符的往生被蓦然鼓起,看似脆弱,却出人意料地抗住了无心的重击。

老人毫发无损,只是往前踉跄几步。

许平安看得眉梢直跳。

他识得无心念诵的咒,那是绿度母心咒,又称多罗菩萨心咒,绿度母自度度人,自化而化人,修此陀罗尼,可得大智慧,免除魔障、瘟疫等八难,有无胜妙意。

前面的陀罗尼是密迹金刚咒,密迹金刚又称金刚手菩萨,夜叉王,原来是具有无上威力的大鬼神,后来作为密教之护法菩萨,以嗔怒相化身菩提,金刚杵降魔镇邪,护卫一方正法,密迹金刚之陀罗尼亦称火头陀罗尼,可烧灼秽恶业缘,多加修持,得佛陀心脏,六欲根断。

无心诵咒,应当是将咒力加持在金刚杵上,以五股杵显化金刚如意,嗔目降魔,镇压诡异。

然而今夜她遇到了滑铁卢,无论密迹金刚陀罗尼还是绿度母心咒,似乎都无法伤及诈尸的老人,作用还不如血糯米,甚或庄北极那一板凳。

“这家伙阴气好重。”砸退老人,无心也退了几步,用力甩着握持金刚杵的手腕,“背上陀罗尼被也不知从何得来,很邪门,竟能抵御我金刚密咒的镇压。”

“看来只能熬到它尸气自然消散。”

许平安不置可否,翻出一只玻璃瓶抛给她:“接着。”

“什么?”

无心一愣,屈指弹开瓶塞,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眼睛骤亮。

“香灰?好东西!”

“呃……”

憋气声迫近。

许平安抬手又是一把糯米。

老人身体僵直地往后一仰,大半糯米落了空。

无心连忙将香灰浇在金刚杵上。

“好厚重的气息,你家供奉了正神?哪一派的香火?”瓶口刚倾,无心的惊喜已经溢于言表。

“泰山石。”许平安言简意赅,继续撒米,血糯米铺天盖地,烧得老人接连后退。

“原来是泰山府君……”

无心平举金刚杵,低语几声。

四周夜幕震荡,虚空中传来似有似无的叱咤:哞(hong),般,扎,巴,聂,哞。

香灰好像抹去了某些封印,金刚杵每一股锋芒都亮起熹微的光。

五股金刚杵,代表五佛五智,上下二五股合为十峰,表十波罗密,能摧破十种烦恼,破除十种魔障,刚正威猛。

而许平安带来的香灰,都是平时敬拜泰山石的往生香灰烬,汲取泰山府君威严神性,神威如狱,厚德载物。

两者结合,简直如虎添翼。

“你们后退,我担心误伤。”无心眼里重新燃起战意,月光浇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袭轻纱。

后退几步。

许平安把水壶塞进庄北极手里。

后者怔了怔,朝他投去一抹疑惑眼神。

“里面有黑狗血,能破阴气,待会等无心后退,你看准机会泼在老人身上。”许平安目不转睛盯着缠斗的两道身影,语速极快,“切记,千万不能泼到无心,黑狗血至阴,不仅烧尸气,也会玷污无心的金刚杵,破坏她的金刚加持。”

“晓得了。”

庄北极抿着唇,拧开了壶盖。

院中,无心一改先前的谨慎,动作大开大合,五股杵接连凿在老人尸僵的躯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受到香灰与血糯米的双重影响,老人动作越发迟滞,身形踉跄。

紧贴往生被的躯体挨了不少钝击,缭绕身周的黑烟弥散大半。

“呃……”

老人咧嘴,獠牙已经被打碎一颗,关节扭曲,模样狼狈至极。

相比其他诡异,其实尸变的老人攻击方式很单一,若非有陀罗尼被的庇佑,早就被无心的金刚杵砸断脊梁,以金刚力破碎命门。

现在,金刚杵添了香灰。

它处境急转直下。

老态龙钟的身体里,另一个灵魂仿佛已经被金刚杵击碎,无力操纵老人身躯。

终于,无心抓住破绽,绕到它身后,金刚杵缭绕明王胜意,一锤定音。

一声爆鸣。

陀罗尼被直接碎裂。

金刚杵凿在上面,隐约有佛音飘忽,梵声净明,直接镇压往生被上逆转的“卐”字符。

“就是现在,泼!”

许平安见状大喊,顺手抛出最后一袋糯米。

“去你的吧!”庄北极奋尽全力,泼出黑狗血。

腥味瞬间升腾,充斥四周。

粘稠的黑红液体劈头盖脸砸在老人身上,几乎染红了周边的月光。

九龄的黑狗血,至阴至煞,黑狗又是至阳之畜,五行中属戌土,凡阴、邪、妖、尸等浊气,皆为水属,因此黑狗之血,阴阳相合,以土御水,是所有淫秽邪祟的克星。

不少民间法教以黑狗血制墨、绘符,降伏不化之尸,甚至还有传说黑狗血能召请吞日神君,敕令符咒,噬啮阴毒……

许平安收集的黑狗血,来自一条老猎犬。

年少寄宿喇嘛庙,在三千米的高原上来去自如,奔走陡岩如履平地,餐风饮露,时刻谛听佛前禅音,血液并非其他同类所能媲美。

莫说死而未僵的老人,就算是吃过血食的老尸,也曾被他一壶黑狗血,淋得尸气溃散,实力大打折扣。

“嘎……”

老者发僵的口齿里,终于发出第二种声音,仿佛是行将就木之人临终前萎靡到极点的呻吟。

果露的皮肤就像触及滚烫热油,被狗血一浇,漾起滚滚白烟。

尸气受到镇压,老人凝固在原地。

“漂亮!”

无心长舒一口气,拧身一脚踹倒老人。

未及它完全倒地,金刚杵已然贯穿它的天灵盖。

没有了陀罗尼被与黑烟的滞阻,金刚杵势如破竹。

“呃……”

老人动作顿住,浑身一抽,再无动静。

“搞定。”

无心拔出金刚杵,朝离远的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靠近。

黑烟散尽。

就在三人都以为即将尘埃落定,异变突生——

老人蓦然张嘴,嘴角扯到耳根,下巴抵住喉结,几乎将整张脸一分为二,从中伸出一只枯白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无心后背。

“不好。”庄北极惊呼。

许平安掐住黄符,准备启用。

女孩却冷哼一声,头都没回。

“抓谁不好,抓哪里不好,我后背你也敢碰!”

不等枯手撕扯,她背上衣物主动破碎,一簇白焰爆燃,裹住袭来的手臂,老人仿佛打蛇上棍,盘旋焰色冲入喉咙,直接贯穿了后脑。

“我去。”

庄北极避之不及,差点被闪了眼。

灰烬飘零,火焰转瞬即逝。

尸变老人彻底不动弹。

但焰火熄灭的瞬间,许平安分明看见,无心背上有一道八臂的神像,怒目圆睁,红菱缠身,莲火绕颈。

还没看清细节,无心提起衣领,合拢衣服遮住后背。

他连忙移开目光。

庄北极也默默扭头。

三人极有默契地没有提及方才的异像。

彼岸并非常世,生死危机如达摩克利斯之剑,常悬诸人(修正者)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谁都有自己保命的底牌与秘密。

“下次遇见类似情况,记得补刀。”许平安靠过去,出声打趣。

“谁知道它还有后招……”无心微嗔,翻手收起金刚杵。

“莫名其妙的剧情。”

许平安蹲在老人躯体边上,毫无忌讳地翻看它的尸体。

原以为是老套的僵尸片,最后关头却上演了一幕异形、寄生兽的戏码。

刚才惊鸿一瞥。

不只是无心背后的神像,狂躁的白焰,就连那只枯手模样,他也前所未见。

那并非人的组织。

反而像是某种节肢生物的肢体,比如蜘蛛无绒的脚。

但它偏偏又具有灵长类的五指。

就像诈尸的老人畏惧血糯米、香灰,以及黑狗血,却能抗拒无心的金刚陀罗尼。

种种矛盾,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平安捡起老人身下的碎布,对着月光仔细查看。

可惜无心下手太狠,陀罗尼被碎得不成样子,完全看不清上面的纹路,早前的邪异也荡然无存。

许平安拼拼凑凑,最后也只拼出几朵残缺的花瓣。

“奇怪,这具尸体身上没有任何病征,心脏血管却有梗塞的痕迹。”无心端详了一会老人的胸腔,啧啧称奇,“就像受到某种诅咒,莫名暴毙,又突然起尸。”

“而且他身上尸气并不浓郁,完全不具备诈尸的条件。”

“或许我们等会应该问一下,他身上那床往生被的出处。”庄北极插嘴道。

“现实的陀罗尼被没有问题。”许平安摇了摇头,“问题出在他的尸体上,这老人死而不僵,胸含殃气,注定要闹邪,何况此处诡异丛生,什么牛鬼蛇神都可能出现。”

“他应当不是善终,兴许被皮革厂的诡异牵连了。”

许平安默念了数遍往生咒,伸手捏住尸体破碎的脸颊用力一按。

“哈。”

一口殃气射入夜幕。

“你这是?”无心蹙眉,捏着鼻子后退。

“庄北极,帮我撑住他的头。”

临时工撇撇嘴,满脸不情愿地蹲下。

许平安一巴掌拍在破碎的后脑勺上。

老人僵硬的舌头一翻。

“啪嗒。”

口中掉出块木牌。

“这……”庄北极挠挠头,伸手去捡。

“等会。”

许平安先浇血糯米,再撒香灰,确保没有异常,才示意他拾取。

庄北极讪笑两声,默默收回手。

“怂。”

无心弯腰拾起木牌,放在月光下端详。

木牌呈不规则状,表面黑黢黢,质地似是榆木,刚才压在老人舌根,凑巧没被白焰焚毁。

“看不懂。”

木牌被抛回许平安手里。

青年掂了掂手,木牌很沉,兴许是受到尸气蕴养的缘故,入手十分阴寒。

正面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字体晦涩、扭曲,并非许平安所知的任何一种字形。

背面则是一朵莲花,雕刻者以巧夺天工的技艺,将其融进木牌原生的年轮痕迹,浑然一体。

那些刻字实在难以辨识。

许平安研究小半会,眼睛就开始昏花。

“用黑色手机应该能扫描出相关信息。”

但无心二人在场,他不好掏出手机,只能回火葬场再说。

“这些莲花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摩挲下巴,脑海里回溯近几天的经历。

三人脚下,满地狼藉逐渐散作飞烟。

夜幕被钨丝灯的光芒驱散。

“嗨,三更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听见陈伯声音,许平安也顾不得木牌,跟两人分别对了个眼神,一转身,鸦啼混淆了风声,稀落的吆喝重新涌进耳朵。

这一刻,三人重归人间。

灵堂如故,地上也只有飘飞的纸钱,遗照旁边的蜡烛燃剩屁股,兰烬仿佛昙花开瓣,堆了一桌。

老人破烂的躯体早已无影无踪。

陈老头嘀嘀咕咕,走到三人跟前,数落了他们一番。

今夜剧情在老头喋喋不休的话音里安然结束。

但谜团却越来越多了。

许平安始终想不通今夜剧情的用意。

除非,彼岸将一切都刻在那只木牌上……

青年心念刚落,兜里手机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