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1)

大理寺外,停着一口棺材。

棺材很新,由松木雕刻而成,做工精细。外形也十分怪异,前段大,后段小,两个侧旁和盖却又斜中带弧,从材头正面看,整个棺材好像是一根半边圆木。看上去格外醒目。

郝绍仪对看守棺材的一个官吏嚷道:“打开它。”

那个官吏恭敬点了点头,随即拖动棺盖。

随着棺盖地拖动,一个惨白俏丽的脸蛋也露了出来。

她死去的样子很痛苦。死前应该受过折磨。像有不舍,又像有心事。

我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我拉住菀儿的手,她的冰凉,好像已经死去很久。

她的笑颜永远留在了昨天。

我强忍住泪水。无声呜咽。

郝绍仪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封信,平静说道:“严大人,这封信是从薛菀焉尸体上搜出来的东西,我无意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这应该是写给严公子你的,现在物归原主,望严公子不要见怪。”

信封几乎都被揉皱了。

有点发黄,不过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少女体香。

我打开信。

信的开头写着醒目的几句话——致世子大人。

见字如面,纸短情长。

我说不出很多煽情的话。

我只希望世子大人一切都好。

很荣幸与大人你相识。如果时光重来,我依旧会选择与大人相识。

我和妹妹两人在京都,无依无靠,无亲无故,还好遇到了大人,多谢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

只希望大人前路可期,早日达成夙愿。

我很抱歉,其实有很多事,我瞒了大人。想了很久,我决定还是在信里向大人坦白一切。我只求大人能原谅我。

在和大人第一次见面之前,我早已和皇城里某个公公达成协定,他命我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大人,成为大人的心腹,并每天事无巨细地向他透露大人的一举一动。为了保全雯儿周全,我不得不妥协,因为小雯她是北齐的公主。

我只恨别人是刀俎,我是鱼肉。世子大人请千万要小心。皇城里危险无比。

我虽然一直在欺骗大人,但是,我并没有完全听从他人的指使了,长久以来的相处,我觉得大人大有可为,并且也心有所属,因此,我只是在用半真半假的话糊弄他,他也并没有起疑。

我之前对大人所有的倾诉,也是发自肺腑,希望大人不要怀疑。

我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留给大人的,只有两瓶毒药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了,它们是北齐的太医暗中交给我的,现在全都放在大人的床底,我觉得它们日后肯定能派得上用场,望大人图之。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见大人一面,总感觉,我们将很难再相见了。

深话浅说,唯愿大人一切安好。

信到这就完了。

我抬头看了眼郝绍仪。

郝绍仪也在看我,他冷冷说道:“严公子,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皇城里私藏毒药,可是死罪,那两瓶毒药,不能留在皇城,希望严公子如数交出。”

“毒药可以给你,不过这信,我想可以留下。”

郝绍仪只是淡淡一笑,突然伸手拿出两个瓶子,那正是我床下的两瓶毒药。

“严公子,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你刚才没有果断回应我,那现在你也没有回应我的机会了。我的人不仅要拿走这两瓶药,我还要向钱大人如实告知。”

我心头一惊,郝绍仪竟然能轻而易举在皇城里拿走我的药,他的手段可怕得让我震惊。

也正是如此,我没有犹豫地将信撕成了粉末。既然郝绍仪能轻易拿到我的药,指不定也有其他人能轻易拿到这封信,太子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遍。

郝绍仪看完满意地大笑,点头说道:“不愧是严公子,有胆识,没想到你做事还是依旧的干脆。”

我苦笑着回到:“在下没轻没重,不小心弄坏了这封信,郝大人千万可别再向钱大人告状了。”

这封信的确不能留在大理寺,更让我无比遗憾的是,这是小菀留给我的唯一封信,现如今却已被撕碎了,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望着随风飘荡的纸屑,我心如刀绞。我阴郁的心情也像这纸屑一样,漂浮不散。

郝绍仪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卢怀方说过,菀儿在成为我下人之前,见过三皇子,那个大人物,多半也是三皇子了。

多可笑,三皇子为了除掉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和北齐人里外勾结。合谋布局。只为除掉我。

偏偏郝绍仪打乱这布局关键一环。他没有像约定中一样对我起疑,酒楼的细作好像也没有出手杀我,三皇子或许完全失算了。

饮鸩止渴为代价,就为了对付我,真的值得吗?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交易。

“严公子?严公子?你还好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

郝绍仪已经叫了我很多遍了。

“郝大人,我没事。”

“严公子,今晚好好休息吧,你脸色看上去很糟。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别把心思浪费在多余的事上了,赵家的案子还等你去处理呢。”

我几乎脱口而出:“不行,郝大人,有些事,我还想再去问问大理寺大牢的那个太医,希望郝大人能同意。”

“别去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完全不敢相信。

郝绍仪像在讨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样,轻描淡写回道:“手下那群人没轻没重,一不小心用刑过重,把人弄死了。”

我拿起腰间的官印,气愤问道:“郝大人,还记得这枚官印吗?”

郝绍仪直勾勾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你把官印给我时,曾经说过,要经常清洗它,免得沾惹灰尘,不再是所谓的官印,我现在倒想问问郝大人,你的官印,还干净吗?有沾惹灰尘吗?有经常清洗吗?”

郝绍仪没动。他发出一种诡异的怪笑,这种笑声,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向前了一步。

和我面对面,低沉说道:“杀他,我不会有任何犹豫,任何出卖大陈利益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掉。”

“你敢杀他背后的人吗?”

郝绍仪诡异一笑,说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未必能,也未必不能。”

未必不能?

我发觉我竟然一点都不了解郝绍仪,冷汗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且听风声,风虽微,却往复不断。

在风中,郝绍仪突然伸出了手,像去抓什么一样,再细看时,他的手里竟然多了一朵蒲公英。

他摊开手心的蒲公英,平静说道:“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我的手心。全都如这个蒲公英一样。”

郝绍仪眼里布满清晖。

那逃不了郝绍仪手心的蒲公英,是我,还是三皇子,亦或是其他人。

我不得而知。却无比后怕。

郝绍仪到底在布什么局。

“还是多留心赵廷之的事吧!”

郝绍仪丢给我一句冷冰冰的题外话。

他的话外之音已经很清楚了,赵廷之的事,我都顾不上,我如何又能处理小菀的事呢?

我吐出一口浊气。问出了压在心底里最后一个问题:“郝大人,我还是想问你,那个东门德济堂,到底是不是个陷阱。她约我去的目的是什么?”

“你去不去德济堂,根本不重要,因为德济堂里你要见的人,你已经见到了,京都小巷里你见的那个太医,就是德济堂等你的那个人。”

“你早就知道一切了?”

郝绍仪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都是事后查到的。不过,有一说一,你终究还是替我们大理寺除掉了一个北齐的亭驿,这份功劳,我们不会忘记的,我就不再向钱大人告你的状了。”

我并不在乎功劳。

我只是觉得难过。

世事如烟,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听从那个术士的话,把薛菀焉留在身边,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我起了一个势,眼睛不敢再看薛菀焉。

我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内心早已心乱如麻。

“皇城里那个老太医,他有什么问题吗?”

郝绍仪似笑非笑回到:“严公子,这些,你就不要管了,我们大理寺自有分寸。”

他笑得意味深长,甚至有点骇人。

我隐隐感觉皇城那个太医也有问题,可是我已经无心继续深究了。

许久之后,我才缓过劲来,长长吸了一口气,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皇城。

马车慢慢进入市井深处。天渐渐开始黑了。

马车还没走多远,一声熟悉的喊叫声叫住马夫。

“前面的马车,停一下。”

几个禁卫军模样的人拦住了去路。

禁卫军里,缓缓走出一个人,他走到马车前就停了下来。

没有掀开幕帘,只是平静说道:“严公子,别来无恙啊。”

马车盖着厚厚的幕帘,马车外的人却一眼认出了我的身份。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至少,他对我有所了解。

我掀开幕帘,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了,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