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一章 疯狂(1/1)
海瑞到底是一口没动桌上丰盛的酒菜。
田友禄劝道:“堂尊,吃些酒菜而已,不打紧的。”
“打紧,很打紧!今天我吃这一口,明天我是不是就要吃人了?”海瑞哼了一声,还不忘继续瞪着在那大吃大口满嘴流油的王言。
王言感觉很无奈:“大老爷,你不吃那是你的事儿,可也不能不让我吃吧。二老爷,以后咱们兄弟俩吃,就不叫大老爷了。”
田友禄陪着笑:“还是三老爷享受吧,我还有媳妇孩子呢,实在不能陪着三老爷了。”
海瑞没来的时候,田友禄可是天天跟着吃吃喝喝的,甚至他不仅吃吃喝喝,还要拿家里让媳妇孩子都一起吃。俨然是化悲愤为食欲了,好像他多吃了一口,王言就吃的少了一样。
王言摇头一笑,让人给海瑞去做一碗素面,随即转移了话题:“堂尊对改稻为桑如何看啊?”
“不能改!改了百姓便没了生计,说什么要百姓种桑,要百姓养蚕缫丝、纺织,可不还是要被大户盘剥?如此不用三五年,淳安百姓必反。”
“下官也是如此思想,百姓有田地,便总能安稳的住,大多数人都有田地,总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乱子。此之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是也。”
王言说道,“县里来了一些省里的丝绸大户,然而他们把粮价压的实在太低,只有十石一亩。寻常四五十石一亩的田,他们竟然只给十石,还说什么这边遭了灾,那就是这个价。狗日的,怎么遭的灾他们不清楚吗?”
海瑞蹙眉看着王言:“这么说,王主簿知道毁堤淹田的内情?”
“堂尊想多了,也不过是下官的猜测罢了。定然是郑泌昌、何茂才等人的手段,否则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朝廷推行改稻为桑,出兵践踏秧苗,惹的百姓激愤,难以推进,赶上了端午的汛期,去年才修的新安江就决堤溃口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修河筑堤的也不是傻子,新安江年年有汛期,再是贪污修河款项,也不会一年都承受不住。那不是贪财,那是主动找死。前任知县是个傻子,被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我呢,偏又翻出了贪污修河公款的事,他们做贼心虚,弄死了杭州同知罗正文,这事儿可不小了,估计查案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个几天便能到,那时候可就有的热闹看了。”
其实毁堤淹田一案,王言这边已经掌握到证据了。毕竟抓了河道衙门的军官么,那是何茂才的手下,毁堤淹田他们都有参与,被朱七等人一审,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出来。
王言没有参与审问,是朱七私下里给王言透露的……
“这么顶下去,改稻为桑怎么办?朝廷的亏空,又怎么办?”海瑞长出了一口气。
“堂尊,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情。不管朝廷、内阁的本意是什么,落到咱们地头上的改造为桑不是好事,万难实行。至于朝廷的亏空,那也不是咱们亏出来的,亏的银子也没到咱们家里,操那么多的闲心,实在太累了。在其位,才能谋其政啊,堂尊。”
王言喝了一大口酒,这不雅的样子看的海瑞直皱眉,王言却毫无所觉,仍旧自顾香甜的吃喝。
“歪理邪说,如果都照你这么想,那我大明就完了!”
“堂尊,在这个位,谋那个政,是要丢命的。下官是为了捞钱享受的,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得罪了那么多人,已经是到头了,再多做一些,下官怕是真要被砍头了。这事儿下官谋不了,还是堂尊去谋吧。二老爷说的可能不详细,我给堂尊具体说说咱们县里如今的情况……”
于是这一顿给海瑞准备的接风宴,成了王言的工作汇报会。
王言说的很详细,除了实在不能说的,基本全盘都告诉了海瑞,包括朱七等人在这边审河道衙门的官兵也没有隐藏。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说将权柄还给海瑞,那就一点儿磕绊都不会有。海瑞是个好官,可能做不好事情,但那是因为他自身的局限性,总不至于做的太坏。
现在淳安就两件事,一是改稻为桑,二是本县的恢复生产生活。海瑞就相当于是做了改稻为桑的事情,以及县衙的运转,还有部分的恢复生产生活工作。
王言分管的,在当前来说就全是恢复生产生活了。
也是因为这是海瑞,所以王言才放了权。若是换了旁人过来,王言当然也会给机会,海瑞也没多特殊。毕竟权力是他放出去的,他自然也能收回来。想要做事,得他点头。
然而海瑞并不清楚这些,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去想那么多,他已经被王言如此坦诚、直接的举动给搞懵逼了,导致他对王言的感觉很复杂,很撕裂。
他欣赏王言为百姓办事儿的态度,可又不满意于王言的安逸享乐,甚至是敲诈大户来安逸享乐,还满嘴的歪理……
不管怎么说,大家也算是和平共处了。
海瑞在施行他的权力,在王言不反对的情况下,什么命令都能贯彻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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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王言也没有反对的时候,因为海瑞接手以后发现一应事务都很好,他没有插手再改的必要,甚至他插手都是搞破坏,由着王言做就是了。
所以海瑞做的工作,主要还是在于改稻为桑,他组织人手重新清丈田亩。借着王言早已经收拾好的局面,把大户人家的田、口也全都给清了。
这事儿王言没干,就是留着给海瑞立威呢。大明神剑不是开玩笑的,海瑞之后要去严嵩老家干老严家,就说这个想法一般人想都不敢想。而海瑞的战绩还有,在徐阶被罢免回乡之后,跟老徐家干上了,逼的徐阶花钱疏通,牛逼的一塌糊涂……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胡宗宪说的对,海瑞能整徐阶,是海瑞后边有人要整徐阶……
“省里发了公文,让我们放了河道衙门的官兵,还说他们已经上报内阁。”田友禄拿着公文念了一遍。
王言摇了摇头:“堂尊,人不能放。”
“为何不能?”
“私通倭寇,坑害百姓,先前给堂尊说过的。”
“我听说新安江决堤就与他们有关?”海瑞瞪眼看着王言。
眼见王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田友禄颤颤巍巍不轻不重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三老爷,我也是一时嘴快,没有收住。”
“二老爷,你这样是要没命的。”王言瞥了他一眼,转而对海瑞说道,“确实与他们有关,他们算是何茂才的心腹。不知堂尊意欲何为啊?”
“当然是揭发他们做下的恶事!”
王言很理解海瑞的耿直,这是一是一、二是二的人,是非分的很清楚。
“堂尊,我想这其中的关系你是能明白的。这个事情是锦衣卫审出来的,你以为京城会不知道吗?杭州知府还有两县的知县已经砍了,新安江决口就是他们的问题,掀了这个盖子有什么用?于浙江诸事毫无益处,反而尽是害处。
现在浙江的问题就是一点,改稻为桑。或者再说的简单一些,就是要补朝廷的亏空。补上了亏空,大事化小,补不上亏空,郑泌昌、何茂才是死定了,此外还有上上下下的人,甚至上到严阁老、小阁老,可能都要遭殃。”
“那也不能是非不分吧?”
“那就要请教堂尊,究竟是是非重要,还是七百万两银子重要。”
“都重要!”
王言状若无奈的摇头:“在浙江诸事上,此二者是相向的。七百万两银子,比这个是非救得人更多,比淳安遭灾的百姓还要多得多。堂尊,算了吧,等诸事完毕再翻后帐不迟。”
海瑞蹙眉:“你觉得能成?”
“成不了。”王言哈哈笑起来,“现在郑、何二人早都胆颤心惊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亏得是抓了把柄,要不然现在咱们都该面对大军镇压了。”
海瑞没笑:“为何成不了?”
“就算五十万亩田全种了桑树,年底之前也织不出五十万匹丝绸。堂尊想说织造局还有库存?堂尊以为真有吗?浙江有司,京城有司,宫里的太监们,如此上上下下多少双手在这织造局里捞银子?想凑七百万两银子出来,是绝无可能的!
何况东南还有倭寇作乱,更有大户私通倭寇,形势复杂难明。打仗就要军需,战端一开,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胡部堂乃直浙总督,军需自然也由直浙两省筹办。这边的事情且多着呢,堂尊,咱们还是安安稳稳的,不让他们买田就是了。”
“可咱们粮食早晚有吃完的时候啊,那可怎么办?”田友禄哭丧着脸,好像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王言淡定的摇头:“不会的,桑苗必须要在六月种下去,否则时间不够,产量不够,那就什么都完了。也就最近这十天之内,就要出结果了。”
海瑞到底还是明事理的人,没有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搞得更大。
但海瑞不闹事,也不影响郑泌昌、何茂才的想死。
“混账!”郑泌昌愤怒的拍着桌子。
“老郑,姓王的没跟海瑞闹起来,反而把权让出去了,现在不是姓王的顶着咱们,是海瑞这个七品的正印官顶着咱们!你说怎么办!”何茂才坐在那里,摊着手,一脸的都怪你。
“怎么办!怎么办!你就知道问我怎么办!你也是一省布政使!”
“咱们俩不是一直你拿主意吗?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这些?”何茂才不高兴了。
郑泌昌一脸的想死,无语凝噎,沉思许久。
何茂才说道:“老郑,查新安江贪墨案的人可就要来了,里面有裕王的人,他们可是专门跟严阁老、小阁老过不去的,来了这边肯定也跟咱们过不去,耽误咱们办事儿啊。”
“我能不知道吗?”郑泌昌不耐的说道,“这个时候,咱们只能快点儿把买田的事情办妥,无论如何,本月一定要把桑苗种下去。到时候一俊遮百丑,你我也就能平安过了这一关。”
郑泌昌仰头长叹,“姓王的真该死啊,真没想到,有一天咱们兄弟两个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给拿住了痛脚。”
“这会儿姓徐的肯定把咱们给卖了。”何茂才也是一声哀叹。
“你以为姓王的傻?他是扣了人,但肯定不会审。下克上,哪怕是审问武官,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能干的事情。”
郑泌昌哼了一声,起身说道,“走,去找沈一石,让他赶紧去买田。另外让高翰文摆平海瑞还有王用汲,这个田他们必须卖!”
“人家就不买,咱们能怎么着?”
“咱们当然无用,如果是织造局出面呢?”郑泌昌阴测测的说了一句。
“你疯了?”
“不疯咱们就要死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管那么多?先把眼前这一关渡过去再说!”
当即,两人跑去找了沈一石,这是给江南织造局做事的大商人,江南丝绸行当的老大……
于是又是三天过去,在贪腐案的人到了杭州的时候,沈一石也乘船打着织造局的招牌,来到了淳安。
田友禄高兴的跑进了衙门里:“堂尊!太好了,太好了,织造局买田的人来了。”
正在书写公文的海瑞闻言停下了笔,不由得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江南织造局的人来买田了,堂尊,这下好了,改稻为桑的事儿总算是过去了,以后咱们也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我这就让人去通知三老爷!”
在海瑞的意味难明的眼神中,田友禄上窜下跳,让人去叫着玩土、玩沙子的王言回来,又让厨子准备酒菜,招待织造局的人……
王言回来的时候,就对上了海瑞冷冰冰的目光。
“王主簿听说了吧,江南织造局的人来买田了!此事你如何看?”
听见海瑞发问,王言笑着摆手:“肯定是郑泌昌、何茂才急昏了头,他们压不住咱们,就抬出了陛下的名头,让咱们不得不卖田。”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向急匆匆跑进来的朱七,“七爷,你看见了吧,郑泌昌、何茂才已经疯了,都敢给陛下的头上泼脏水!”
朱七的脸都绿了:“织造局的人在哪呢?来人是谁?”
田友禄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想的解脱没得到,反而出了更大的事情。
他知道朱七等人的身份,看着朱七要杀人的眼神,吓的他一哆嗦,回答道:“回七爷话,没有织造局的内臣,来的是给织造局办差的商人,叫沈一石,是最大的丝绸商。”
王言说道:“七爷莫急,堂尊也莫气,且先看看这个沈一石怎么说。能给织造局办差,肯定不是傻子,这么做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他要是不想死,那肯定是有旁的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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