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见(1/1)

冬日的夜,总来得早些,厚厚的云啊,压的这个小城喘不过气,自傍晚下起的雪,现已是睡满路面了,不过,那一层凄凉的积雪,似乎比以往,更冷些……

鲜红色渗入积雪,像是花苞绽放开来一样.

“下辈子……我一定…一定要当你的新娘子……”

“说好了,不许反悔,我可是一定要娶你做我新娘子的!”

女孩弥留之际,就这样在雪中,与男孩立下了来世的誓言……

……

夏云抬头看着天,天气预报说的没错,终于要迎来小城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了!那样的话,他今天可以离开了,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南姗云说,今天会练舞到很晚所以不用等她了?

可夏云还是去了趟舞蹈教室,在门口停下,悄悄地注视着那个最轻盈的身形良久,最后自顾自地向她挥手道别.

今天回家的路格外平静,夏云享受这种平静,快到小区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精神萎靡胡渣满面的邋遢男人,夏云的平静才算破碎.

夏云的手抬起又放下,刚要开口却又如鲠在喉,夏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男人.

结果出乎夏云意料,那个男人率先向夏云招手寒暄:“呦,夏云!今天有没有被那群高个子欺负啊?”

夏云这才去注意男人的眼睛——红血丝和黑眼圈重到不行,但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夏云被这种眼神吓得不敢开口,危险的感觉缓慢攀上心头.

“看来是没被欺负嘛!那挺好,那你最近,不是过得挺好得嘛!不错,很不错啊!”男人走到夏云身旁,边说边拍打着夏云的肩膀,说完迈着步子走远了.

那个男人的手上布满烫伤,那一层老茧都已经被伤疤掩盖,食指与拇指有一股浓浓的烟草味,他在刚刚抽了不少的烟!

夏云在男人离开很久之后才挪动步子,不过一步两步后便是狂奔,他心里不安到了极点,那个男人,一年前失去了妻子,一周前失去了女儿,而他女儿是自己同班同学,还就住在自己楼下,夏云很清楚这个男人已经一周没出门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拨通小区里那位警察哥哥的电话告诉他留心.

电话那头的回答让人安心极了.

那就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夏云放下听筒,强行让自己松了口气,他决定在今天告别这个世界的原定计划,可不能被这件事影响.

夏云的小猫自夏云进门后就一直在夏云脚边打转,这只被夏云捡回家的小猫格外的粘人,夏云为它碗里填满了猫粮和水,足够小猫吃很久了,夏云心里为小家伙祈祷,希望它能被花店的老奶奶接受.

夏云又走到阳台,为每一盆花浇水,心里祈祷着明年开春,它们能在老奶奶的花店里继续开放.

夏云回到自己房间,桌上是好巧不巧是今早才完成正文的遗书,现在只需要添上自己的姓名了!

夏云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再换上一套素白床单,只要再吃下那瓶安眠药就可以死去了,就连自己尸体发现的时机和发现的人都在夏云的计划中.

会不会对南姗云太残忍?就算她其实并不是喜欢自己,但看见自己惨不忍睹的尸体会不会给她留下心里阴影什么的?可是自己除了她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要是靠那对已经不知道几年没有回过家的夫妇,等他们来发现,别说腐肉,骨头都风化了!

可还是想…再看她一眼!就一眼!

夏云来不及穿鞋,急躁的心让他光着脚啪嗒啪嗒跑下去,他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掀起了南姗云家门口的地毯,钥匙就在那下面,而现在不见了,也就是说她确实已经回家了!想想时间也和自己预计的差不多,夏云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好了她开门后的腹稿.

可一阵敲门声后是毫无回应.

睡着了?

夏云张口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心中那种焦躁不退反增,夏云侧耳听起门内的动静.

门内报以死寂.

直觉,仅仅是直觉,夏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猫眼,结果自然是模糊一片,但夏云感觉到了人的视线!

瞬间,夏云扭身跃上楼梯,向着楼上逃去,下一刻,南姗云家门被快速拉开,是一个满脸胡茬满眼血丝并且……满手血迹的男人!

那个男人也很迅速,可是夏云并不是他印象中的跑几步就喘,相反,他还没走到楼梯拐角,巨大的关门声就告诉他可以停下脚步了.

确实,夏云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夏云是一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书呆子”“夏云除了读书练跑步都跑不快!”“夏云被轻轻撞一下都要退十步!”等等等等的评价,也都是只要是认识夏云的人便都会知道的事.

可他们都不曾知道,这些都是夏云有意让他们那么以为的,“读书好体育差”是最常见的好孩子模板,所以夏云才会伪装成这样.

真实的夏云,连夏云自己都不清楚,他听不见自己内心的声音,他心里只有爷爷奶奶的一句“夏云要做一个乖孩子!”,所以他为之付出了所有努力!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夏云的身体机能和反射神经极为夸张.

夏云背靠门扉呼吸沉稳,此刻夏云心中有一个清晰且强烈的声音在呐喊嘶吼——去救她!

下一瞬,夏云冲进房间一把扯掉刚换好的被套床单,打好结,抱着这根“绳索”走到阳台,途中毫不犹豫地抄起客厅茶几上摆放的精美刀具咬在嘴里.

那是两把刀,一大一小,安静地躺在一个鞘里,不过就算是大的那一柄,也不过一支中性笔长短,就算是开过刃,但毕竟这两把刀本意就只是装饰用,刀鞘上镶满漂亮廉价的彩色石头并不会提高刀锋的锋利程度.

小猫显然是被夏云急促的脚步给吓到了,一直喵喵地叫着,外面的风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夏云管不了那么多,将“绳索”一头绑好后,夏云毫不犹豫地抓起剩下的部分跳了下去,下落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夏云就立马松手精准地落在南姗云家的阳台.

不出夏云所料,不仅阳台门紧闭,连帘子也遮得严严实实,夏云缓缓取下咬在嘴里的刀,呼出的热气变成一股股白烟,大雪纷飞的当下,夏云身上只有单薄素白的衣裤不说,就连鞋子都没有穿,尽管夏云身体心理素质都超常,但此刻仍然是手脚通红.

严寒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万幸的是现在夏云心脏正快速跳动,全身都热络起来,目前看来夏云还能做点什么!

正面是肯定赢不了的,那可是在工地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男人!可是,自己有刀!叫警察?姑且先抛开他们会不会愿意相信一个初中生的话,就算等到他们来,南姗云早就失血过多死了,就刚才男人手上沾染的血量,毫不过分;要是只是单纯把人送到救护车上,夏云一定也会选择拨通急救电话.

虽然夏云自己去救下南姗云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但在分秒必争的当下,夏云顾不了那么多了.

风雪很大,阳台门在大风的拍打下发出哐当声,屋内的男人正叼着一只香烟却迟迟没有点火,手里只是拿着一只老旧的打火机把玩——那是他妻子给他的礼物.

男人沉浸曾经的美好回忆,嘴里呢喃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突然阳台的帘子被吹起,寒风像一把冰刀刺醒了男人.

阳台门设计很简单,就像是大型的窗户,摇一摇就能把门扣弄开.

男人走向阳台门,准备再关掉它,不然会跑掉的.

可当他拉开帘子的一瞬间,本只有一线的门缝突然变大,一个白影撞入他怀中,他立马感到剧痛与温热,还没等他反应,夏云左脚探到男人右脚后,右手在把刀子用力划开后,抱住男人右腿,握住剩下一把刀的左手狠狠在男人的腹部用力一推.

无关乎力量,只是技巧,凶狠果断的扑、刺、掀、推,男人倒在地上侧起身子痛苦地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夏云趁机抢走了那只打火机,就在刚才打开门缝的一瞬间,一股气奇怪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夏云清楚!那是煤气!这个男人想要干什么夏云在那一刹那间明了.

夏云对那只打火机印象深刻,是这个连自己都不怎么爱护的糙汉子爱护的最好的东西,自夏云来到这里,他就一直用这个打火机.

夏云犹豫了片刻,最后是将打火机和另外一把装在鞘里的刀一起小心却快速地放在了茶几上,随后冲进女孩房间,浓厚到粘稠的血腥味夹杂着煤气味让夏云十分不适,但夏云顾不上这些,他抱起和他此时一样浑身是血的女孩又冲了出去,医院很近,用跑的可能只要三四分钟,这也是夏云没有叫救护车的原因,现在,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可夏云出门就呆住了,只看见那个男人背靠在茶几旁,嘴里叼着已经粘上血的香烟,丝毫不管还插着刀的伤口,左手挡住风,不停地尝试点火.

夏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距离更远并且被男人拦住道路的大门,直接冲向阳台,南珊云家是二楼,自己垫着南姗云就死不了,爆炸声后一定有人能发现自己,那样南姗云就能得救!

就在夏云走出门的一瞬,男人终于点燃了香烟……

夏云纵身一跃,扭过身,最终如他所愿,是他着地,夏云吃住痛试图翻身,可是怀中女孩的微弱声音阻止了他.

……

听到爆炸声后陆续有居民冲到楼下,映入眼帘的便是血泊中的两个孩子,有人拍照;有人打了电话急得跺脚却无计可施;有人感慨害怕的尖叫但没有一个人来检查两个孩子还有没有呼吸……

……

三天过去,夏云躺在医院静养,这三天,南姗云的父母赶回来看望了他,花店奶奶来看望了他,小区里的那位警查哥哥也怀着歉意来看了他,就连平时欺负夏云的那些人都先后来探望过他,可夏云的生身父母三天还没从该死的外地回来!连电话都只有时长一分半的一通.

“你说下辈子做我的新娘,可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啊……”夏云看着窗外的飞鸟自言自语.

就在这晚,夏云挂着月霜,披着凉风纵身一跃……像一片死死抓住枝头多年不肯放手的枯叶终于不再坚持,选择就那么飘落,归于尘土.

夏云,死在了这个冬天……

可惜,自己没能去南姗云的墓前忏悔,要是自己坚持等她一起回家的话,死的就只有自己了吧!可最后居然是自己活了下去,真是讽刺……

“夏云,走吧!”

夏云肩膀一痛,视野再次清晰,他看见自己的尸体趴在冰冷的水泥地,而现在的他肩膀上,有一只手骨样式的爪链.

“忍耐一下,虽然你是不用受这些苦的,但还是做个样子,省下些不必要的麻烦。”

夏云回头,在他的认知里,很容易得出身后四人的身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没有诧异惊讶,夏云的眼睛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湖,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多问,安安静静地跟在四个阴差后面.

一路上亡魂不少,每一个阴差后面都有一个或几个男女老少,甚至有襁褓中的婴儿被阴差抱在怀里走这条路.

许久后乘小船顺河流而下,虽然天黑,但夹岸桃花香无法掩盖,夏云问是桃花?四位阴差只是同时嗯声作答.

夏云不好奇为什么自己要四位有头有脸的阴差带领,他只觉得累,他想要休息了……

下了船,有枯树一棵,唯有一枝挂有明灯一盏,闪烁跳动的火光显得孤单极了.

树旁有一位披发发老妇人跪坐于一方案前,老妇人怀中有一琵琶,插拨弦中.

没等四位阴差提醒,夏云就很主动地坐在老妇人对面.

“十二年?还是十三年?这辈子你活的着实短了些……”

那老妇人开口,声音沙哑沧桑.

“这辈子?那看来是有来世的,那就好……”夏云自言一句随后终于舒心展颜笑问道:“老婆婆,那我现在该干什么,让那么多人在船上等着不好。”

除夏云外,现在这河滩没有一个亡魂.

老婆婆没有答复,只是抽拨当心一画,霎时一阵琵琶响,夏云只觉头晕目眩,待到夏云回神,案上摆放着叠放整齐的衣物——是夏云死时穿着的病号服,夏云现在已经穿上了一件素白长衫.

“把衣服挂在树上。”老婆婆轻轻地说.

夏云没有多问只是照做,因为勾不到任何树枝,夏云就想着把衣服丢上去,可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抛衣服便自己飘上一根略微弯曲的树枝,可挂了衣服的树枝不仅没有被压的更弯反而是微微复原,随后衣服消失不见,夏云心中吃惊,但也只是瞪大眼睛后立马回复平静.

老妇人点了点头,白无常立马会意,说道:“走吧,夏云。”

夏云走到树旁,轻轻触摸树干,笑意不减,对着老妇人说:“老婆婆,灯笼可以多挂些,树下亮堂显得热闹。”说完,夏云转身对着四位阴差说道:“有劳了!”

等到夏云快要走出树下,老妇人才摇摇头说道:“前阵子有个小姑娘,聒噪得很,惹人生烦,不过是个小善人,求我带两句话给一个叫夏云的,一句‘不怪他’,还有一句‘不准食言’。”

夏云听后顿时眼眶一红,扭过身冲着跪坐于地老妇人深深一拜.

这一拜,身影仿佛与数年前的那个人重叠.

不只是老妇人和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位阴差,远在河面打转迟迟不可靠岸的许多船上,曾经见过那一幕的阴差们也似乎又看见了那个身影,他们心中都开始疑惑当初那人是否真的忘却了前世才去转世.

等到夏云离去,此处恢复秩序,一船又一船的亡魂有序登岸,老妇人又开始重复称量亡魂一生罪行,就算会有坐在案前喋喋不休的难缠鬼,老妇人却是不会说一句话的,本就如此,对普通亡魂,她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又送走多少亡魂后,一位阴差诧异地问道:“婆婆!这树是不是没有死?怎得会抽芽?”

老妇人心中一颤回头望去,这枯树果真是抽出了新芽,在这死寂之地出现了一线生机.

老妇人望着那嫩芽,久久不曾收回视线,最后老妇人竟是笑着自言道:“看来,是得添几只灯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