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6章 幸有家可回(1/1)
连二郎自问已经为妻子牺牲许多,父母的偏爱、师长的期望、诸多表妹的芳心,还有老宅的风光与优渥的生活。
伸手有人倒茶,开口有人捧场。身边环绕着的是衣香鬓影,心里满满的是骄傲自信。
他本来坐拥的,都为她放弃了。试问哪个男子能做到这一步呢?
她本来就高攀了他,难道不该感恩?不该加倍地回报?
可她还是对他诸多不满!说他不体贴,说他不懂她。
他这样好的郎君,吃喝嫖赌一样都不沾,为她画眉买衣衫,她还忍心与他赌气!
罅隙越来越大,情分越来越淡。
他们对彼此都失望了。
那晚的月华天香其实并不算啥,果然是少不更事,因着一点点风花雪月的旖旎就误以为此身可许。
唉,不是同路人,终究走不长。
他还是该回到旧时环境里去,补她些金银,让她也回到那什么学艺的山间去好了!
所以,他接受了家人的建议,决心斩断这段孽缘。他不是狠心的,他也经历了很多的挣扎才想通啊!不能说薄情。
可,看到她面如死灰地在眼前慢慢消失时,他为什么心会那样痛?
连二郎将手按在心窝,感受着那里涌动的前所未有的疼痛与懊悔。他自己也想不通,眼前发生的,不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他总是对所在现实不甘心呢?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候羡慕街头顽童可以撒野,在连家被规矩束缚的时候渴望有一天脱离连府,被诸多奴仆侍奉的时候又觉得身边随时有人太不自由。
他想要一栋小小房舍作为独立居所,他想要自由来去不受监管。他想要一个不是父母安排的闺秀做妻子,最好在山水间邂逅、一见倾心,抛开家世等级的差别,一往情深。
然后他们凭自己的双手生活,夫唱妇随,荆钗布裙、寒窗草舍,简单幸福。
似乎,他做到了。可是,他又不想要了。
他总是在这条路上望着那条路的风景,也总是对已经走到半道的自己的这条路产生厌倦。
他回去后,是不是又会不舍今日的放弃?
连二郎那么发愣的几息里,心头对自己转来转去的人生突然有了格外清醒的认识。
可是,不管他想什么,胡玉都不再在意了。
随着身形逐渐虚化,她感觉到经脉里似乎恢复了薄弱的灵力,而同时,她感觉到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自己。
一股力量来自遥远的故乡方向,另一股力则来自内室的那幅画。
胡玉恍然意识到,这就是兄长胡峤离去时所说的“最后机缘”,她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选择顺着哪股力,去,还是留。
太累了,哪里可以长久地休息呢?亲人的温暖突然令人无比怀念,幸好,她还有家可回。
她长长一叹,指尖轻轻一掐,掐断了自己与最爱的那幅画的联系。
一股空间挤压的窒息感平地涌起,她无力再留下任何言语,只能在最后露出一个苍白轻微的笑,像一朵快谢的小花】。
灵飚一卷,将她包裹起,卷入虚空,轻飏而去的一刻,她看到他恍然大悟般狂奔回寝室。
室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叫:
“玉儿!玉儿!你、你,为什么看不见了!为什么看不见了!我错了,你回来!回来——”
发狂的声音那样真切,一直穿透灵飚,传入她的耳中,久久不绝。
她相信此时的他是真心的,就像开始时,他也是真心的。
失去意识前,胡玉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总是要等到这样的关口,才能重新看见两个人的心?
算了,旧事已矣,就让这逐月而来的情缘随风而逝。
……
胡玉本以为心死了,就不会痛了。放弃尘缘的那一刻,她并不痛,自以为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可是她没经历过有一种痛是到了极处后反而令人麻木。
等回到胡家,四周安静下来,一丝丝的痛才弥漫上来。
而且越来越痛,痛得她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这痛,不仅来自于情之殇,还有更多心痛于看清了自己的损失。她人生里的黄金时光,增长灵力吸纳道术的最佳时机,就那样错过了,再无法回头。
家人虽什么怪责都没说,疼她如初,可她如何看不出那堆出的笑容下隐藏的失望?家人越小心,她越敏感。
幸好兄长胡峤当日确实为她留了一条后路。他只是压制了她的丹田、封锁了经脉,当她回归,灵气重新入体,丹田也恢复了知觉,她再度拥有了昔日的力量、
爹娘拍着她的背安抚:
“回来就好,我们重新开始。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玉儿,没什么,我们修道人不差这几年。你从小聪明,资质又好,就算从来来过,也能很快赶上来!”
她也这么想。
可是,她再找不到昔日修炼的感觉。
同样的口诀、熟悉的道法,她再度施行,总似隔着一层。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难以前进了!
她无法入定静心,灵力便无法积累。
她做什么都恹恹无趣,从前轻易可达的境地,她如今动辄失败。而失败的次数一多,她信心便越受挫。
几次欲速不达,反而灵力反噬,伤了丹田。
所以啊,她如今就是个废人,只能靠无数的补品养着。
真是讽刺啊!她逃去凡俗,是想脱离父兄的羽翼庇护,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兜兜转转,到如今,她彻底成为被圈养的失翼之鸟。这就是她争取到的未来么?
算了算了,这一生大概就这样了。躲在这里挺好,不要面对同门的询问与关心。大概在凡俗操劳太多,如今的她,只感觉无尽的疲乏,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幸好,她用不着担心自己会“心如死灰地过几百年上千年”——这是她曾经最鄙视的状态,因为,按她如今的状态,能活个百岁就不错了。
衰老,已经降临在她身上。
……
幼蕖并不知胡玉此时的状况,便是知道,也只能一声慨叹。
人只能自渡,人生总有些难关,要自己跨过去,旁人是帮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