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六章 生死(1/1)
随着吴尔古代逐渐亮明态度,罗洛浑的心思也快速倒向了“突围”“撤离”的一方。
因为,吴尔古代所说的看起来相当悲观的趋势,比起吴拜、马喇希所说的看似十分乐观的未来,显然要更加符合现实。
在城池迟早会被攻破,而城外明军又多达十几万的情况之下,提早一步撤离出去显然更加符合罗洛浑本人的利益。
但是如何让“撤离”不至于被当成“出逃”,至少在将来不会被认定为“出逃”而被问罪,依然是他心中最放不下的问题。
“吴拜!”
“奴才在!”
“今夜晚些时候,你再派一队噶布什贤超哈出北门,分别往铁岭、盛京送信,就说广宁危在旦夕,若盛京方面迟迟不能派来援兵,本王一死事小,但镶红旗乃祖宗基业,不能断送于此,到了危急时刻,本王绝不会坐以待毙,将率本旗部众突围北上铁岭。”
“这个——”
“王爷——”
面对罗洛浑脱口而出的决定,吴拜、马喇希两人一时之间惊诧莫名,面面相觑。
虽说今日广宁城的攻守形势演变对己方不利,但是在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看来,局面并未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至于现在就决心弃城突围。
因为在他们以往的征战生涯当中,以寡击众、逆风翻盘的情况,也不是遇到一次两次了。
而以广宁城目前的情况再守个三五日,等待局势发生变化,兴许就有转机出现。
因为现在盛京和铁岭方面没有援军前来,并不意味着一直没有援军到来,也许坚持到明天、后天或者几天之后,援军就来了呢?
吴拜、马喇希两人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都经历过,自然无法理解罗洛浑这个年轻王爷的希冀与恐惧。
罗洛浑不仅是皇室贵胄,而且是老奴奴儿哈赤孙子辈中目前最得意的一个了,年少封王,继任旗主,出道即巅峰,别人九死一生才能得到的东西他生下来就得到了。
最主要的是,他还年轻,才刚满二十岁,未来还有数不清的好日子在等着他享受,他可不想死守在广宁城里。
更何况现在看来,死守的结果大概率是被俘,甚至可能真的会死,这是他绝对不想接受的。
虽然他也不相信,蓟辽督师洪承畴带来的辽西各路兵马,加上已经攻克辽阳城的金海镇大军会有四十万之中。
但是这两日他也登上过广宁城头亲自观察过,明军虽然没有他们号称的那样多,然而十几万兵马还是有的。
这让从未经历过如此规模大战的罗洛浑忐忑不已。
祖辈、父辈们口口相传的各种以少胜多的战场传奇,曾经令他热血沸腾,令他目空一切,可是现在,面对十几万大军围城,面对百余门重炮惊天动地的轰鸣,却再也不能让他感到安全了。
生死面前,终究是生更重要。
“本王心意已决,你去挑最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备用,多备马匹给他们!”
“嗻。”
虽然吴拜心有不甘,但他在罗洛浑面前终究只是奴才,当罗洛浑主意拿定的时候,他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再说罗洛浑也并没现在就下令突围,这次派人再送求援的急信,实质上更多是为了将来城破或守不住的时候做准备。
“马喇希!”
“奴才在!”
“明日一早,在城内张贴布告,凡年满十四岁以上男丁全部征发入营,就在西城墙下加紧构筑内瓮城,一旦西城外墙垮塌,要用内瓮城挡住敌人!”
“这个——”
听了罗洛浑的命令,马喇希一时有些犹豫。
就在前两天闾阳驿城被明军拿下的消息传回广宁城后,罗洛浑已经发布命令,将广宁城内驻防八旗户籍上十六以上和六十岁以下的男丁,不论老弱病残全部编列入营了。
参与守城的人数看起来是多了,暂时弥补了正红旗主力被调往铁岭、开原一带后遗留的兵力空缺,可实际上各个牛录的战力却是直线下降了的。
就这,还是十六到六十之间的男子,若是真将十四到十六的少年,甚至六十以上的老者都征召进来,其不利后果,已然可以想见。
一方面,这样做,必然会进一步搞得人心惶惶,军心浮动。
另一方面,从来都是兵贵精而不贵多,将一大堆没有战场经验的,或者老弱病残的人编入军中,规模大了反而臃肿碍事,拉低了原来各支队伍的战术水平。
但是马喇希的犹豫,却让罗洛浑十分不耐。
“你只管按本王说的去做,若有抗命不从者,不论何人,许你先斩后报!”
“嗻!”
身为镶红旗旗主的罗洛浑,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作为旗下奴才的马喇希顿时无话可说,只得领命而去。
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管旗大臣瓜尔佳吴拜,见马喇希离开,暗自叹口气,也当即告退,去安排连夜传信的事情去了。
“郭罗玛法,我这么安排,可有什么纰漏?”
吴拜、马喇希离去之后,被罗洛浑紧急召见议事的人中,就只有吴尔古代,还有一个镶红旗巴牙喇纛章京程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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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程尼,是瓜尔佳劳萨之子。
劳萨在张存仁等人发动广宁兵变时与杜度一同被杀,其子程尼承袭了他的爵位,并继任了其在巴牙喇营的职务。
由于劳萨曾经极得岳托倚重,因此在劳萨死后,其子程尼也成为了罗洛浑继任克勤郡王之后比较倚重的人物。
“要说纰漏,倒也没甚纰漏,终归是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罢了。”
面对自己外孙罗洛浑的询问,哪怕是人老成精的吴尔古代也是满脸愁容。
他对广宁城的未来的确感到悲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乐于选择突围,或者愿意弃城而走。
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在没有得到盛京方面恩准同意的情况下,他们弃城而走,是重罪,不仅名声会因此而坏掉,而且丢官罢爵都是轻的,甚至一不小心可能命都保不住。
所以,但凡有一线守住的希望,吴尔古代也不会支持罗洛浑的决定。
“将来皇上那边——”
罗洛浑显然也考虑到了“突围”而走的后果,所以其情绪非常不稳定,一会儿焦躁急切,一会阴郁消沉。
“只要今晚出城的噶布什贤超哈,将王爷你的口信送到盛京城,就算将来皇上真要追究,王爷这里也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派出去的噶布什贤超哈,被城外明军截杀,没将本王的口信送到盛京呢?那本王将来岂不是不告而走?”
“呵呵,非也。送信的噶布什贤超哈,乃是王爷亲口严令交代给管旗大臣派遣,此事我和程尼,还有广宁驻防八旗昂邦章京马喇希,皆可作证。若是出了差错,自有管旗大臣担着。”
“这倒也是。”
听了吴尔古代的这番话,罗洛浑的面色稍霁,但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再次说道:
“郭罗玛法应该知道,想当初皇上曾有意让阿达礼掌管镶红旗,现在阿达礼就在盛京,听说在皇上面前深得信任,一旦失了广宁城,皇上借机治罪,或者阿达礼借机生事,又该如何应对?”
不得不说,罗洛浑虽然年轻,但是想的还是很远的,脑子并不糊涂。
但是吴尔古代既然敢于在这样的事情上给自己的外孙出谋划策,那当然是经过深入考虑过的。
“王爷听说过杨振吧?”
“自然听说过!”
罗洛浑何止听说过杨振,杨振这几年俨然已经成为一块笼罩在几乎所有清虏八旗权贵头顶上挥之不去的厚重阴云。
“杨振打下了辽阳城,听说萨穆什喀在城陷后自杀而死,可是坐镇辽阳的和硕英亲王却在城破之前抢先一步出城,最后安然无恙,返回盛京。”
吴尔古代说到这里,面带微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接着说道:
“如果论罪,英亲王当问坐失辽阳城之罪,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听说皇上要追究英亲王的失守城池的罪过了吗?
“若是辽阳城失守之罪不问,那么凭什么要问广宁城失守之罪呢?恐怕皇上现在最不想听到、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要求追究城池失守之罪的奏章了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罗洛浑听完吴尔古代的分析,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
失守城池,固然罪过不小,可是那也得分是谁,虽然多尔衮并不怎么待见罗洛浑这个继任的克勤郡王,但是罗洛浑毕竟是八旗旗主之一。
如果放着别的人同样的失守城池之罪不闻不问,而专门治罪罗洛浑,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可如果多尔衮为了治罪罗洛浑,而把自己的亲哥哥,自己左膀右臂英亲王阿济格一并拿下,那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而且,再往前追溯的话,他多尔衮本人也曾有过失守城池的罪过,比如盖州城、熊岳城是怎么丢的?还不是不战而走?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罗洛浑想通了这些,笼罩在心头的阴云瞬间就全部消散了。
“既然如此——,程尼!”
“奴才在!”
“管好巴牙喇营,明日一早,秘密点齐人手,收拾东西,备好马匹,随时待命!”
“嗻!”
罗洛浑拿定了主意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当着吴尔古代的面儿对自己的巴牙喇纛章京程尼一顿嘱咐安排,随后打发走了他。
“郭罗玛法,所有阿礼哈超哈,也要备好马匹行装,做好向北突围准备。不管满达海那边能否如期来援或接应我们,城破之时我们都要往北突围!”
所谓阿礼哈超哈,即由一旗之固山额真所统率的所有马兵,属于是一个旗的主力。
巴牙喇营是从阿礼哈超哈营中遴选出来的一旗之精锐。
而噶布什贤超哈,又是从巴牙喇营里面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乌真超哈营,即装备和使用火器的人马,过去主要是由旗下汉军组成,而现在,镶红旗里的所谓乌真超哈,则主要是由旗下满、蒙牛录中新征的大量青壮步兵充任。
这部分牛录,也包括新征入营的旗下丁口,如今在广宁城内守军中占比最大,主要归驻防八旗昂邦章京来管。
但是,罗洛浑没有提及这些人,因为在他的计划里,他需要这些人在关键时刻帮他挡住或者说拖住追兵。
“正该如此。届时,王爷可先到铁岭观望形势。若有人别有用心,鼓动皇上追究广宁城失守之罪,那么王爷可拥兵驻留铁岭、开原一带,若皇上宽宏大量,不予问罪,再回盛京不迟。”
吴尔古代说到这里,与自己的外孙罗洛浑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