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怜悯(1/1)
等再回到宅邸时已经快到午夜。
弭律巾的宅邸依山伴水而建,是一座隐匿在山林之中的古城,不被修缮的爬墙虎挂满高墙,远远望去仿佛与荒芜融为了一体,只有走到里面,才会发现它似乎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冰冷孤寂。
地面开始生起霜雾,月光如牛乳倾泻。庭院里栽着园圃,弭律巾独自一人漫步在蓝紫相间的花海里,周身的花瓣借着月色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看起来就像是天上璀璨的星河。
这是这世上仅剩下的一圃没被游灵“染指”的花园。
往常,不论是高强度训练带来的压力又或是出任务后的满身疲惫,只要站在这里呆上一会,都能够让弥律津放松下来,但今天他却破天荒感到愈发煎熬,思绪像是细线密密地缠绕堵在他胸口。
他想他有些累了,有些迷茫,感官在一瞬间的抽空与心脏诡异的跃动中反复横跳。
“看上去冷冰冰的你原来还喜欢花。”
忽然,带着笑意的话语随着一阵温暖的晚风吹入耳畔,难以言喻的心情在悬崖边止步。
“这些蓝色的花看起来很漂亮,它们叫什么名字?”
弭律巾抬起头望去,绽放着梨花的粉墙黛瓦之上,少女一手撩开随风摇曳的面纱,含笑着,美丽的像是场旖旎的梦。
“哦,还有,可以卸下戒备姿势了吧,从刚刚开始你的左手就一直握着刀柄哦。”
闻言,弭律巾藏在腰后的手一顿,沉默一瞬后松开了刀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忘记了吗?主公大人的任务,记性还真差呀。”世子纪有些失落地说。
弭律巾偏过头错开那道灼灼的目光,说:“我并没有说愿意。”
“我也没有说愿意。”
弭律巾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紧攥住然后故作无事发生般松开,转回头,只见少女依旧笑靥如花。
“你也是东方来的吧。”世子纪问道。
弭律巾没有回答。
“东方国家的孩子身体娇弱,这里的人都不喜欢,就算不是因为主公的任务,我要想呆在黑夜,能够安稳生活的地方也只有身为同类的你的身边了吧。”
风潇潇,玉白色的梨花飘落。月光下,少女圣洁的白衣上浮现出宛若蝴蝶翅膀一般的冰蓝色纹路。
“这可以成为你留下我的理由的吗?”
“主公他,他会…”
“他是个好人,会保护好每个人,你想这么说对吧。”
连自己都不能够流畅说出口的话先一步被少女说完。
“骗子,你明明知道的,如果不是呆在你的身边,如果我离开这里。”
世子纪的话戛然而止,但似乎也不用再多言,这样的停顿刚刚好,他的心下早已明了。
东方人重子却少子,男孩大都刚生下就夭折,即使长大也是文文弱弱。女孩的情况虽然好些但身上也是永远散不去浓重的汤药味。这样柔弱身体,保护不了别人也保护不了自己,在任何人眼里都与累赘无异,所以东方人到哪都格格不入,遭到排挤。
弭律巾也来自东方,身体里有一半流淌着东方血脉,自然也懂得世子纪会遭遇的处境。
不知道为什么,弭律巾突然感到喉咙有些干涩,脑子也变得乱糟糟,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弥律津实在是太明白,太明白,明白的让他感到有些痛苦。
他背过身去,只留下一道在光影中交错的背影,沉默几秒后,不算太温柔地说:“站在那不高吗?”
“下来吧。”
说完便离开了,算是默许。
这也是意料之内。
世子纪正要动身,弭律巾又停了下来,回过头说:“不要从这边下。”
“为什么?”
“会踩到花。”
“可是另一边很黑诶,从这下去还要绕一圈才到到大门。”
世子纪可怜兮兮地说。
“我去拿梯子找你。”
“我才不要。”
赶在弭律巾付诸行动前,世子纪先一步阻止了他。
话语中的孩子气让人心微颤。
“我从这边下,给你看个好玩的。放心,不会让你的花有事。”
说着,世子纪将裙摆拨到一侧,没等弭律巾反应过来便踩着墙边一跃而下。
“喂,你!”
弭律巾吓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下意识大跨步踏入花圃中伸出手去接少女。柔软冰滑的衣袖拂过弭律巾的双眼,紧接着身上一重,少女稳稳的落在了怀中。
没有预料中的落在花上,反倒被一个温热的拥抱包裹着。世子纪抬起头看去,弭律巾低着头,视线先是略过自己盯着身下的花株,然后又一寸一寸挪回到了自己身上,最后很快收了回去。
“这里的墙有三米高。”弭律巾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平和的语气里隐隐参杂着几分愠怒。
世子纪伸出手勾住弭律巾的脖颈,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一些,吐气如兰,说:你应该相信我。”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指在弭律巾耳后响起,下一秒,地面突然跟着颤了起来,紧接着一朵朵巨大的花朵钻了出来,将两人举托到半空,然后食人花一般迅速闭合了花瓣。
两人置身于不算宽敞但也说不上狭小的空间里,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游灵?
仅仅是刹那间的反应,肌肉的记忆比思考先一步支配了身体,一道寒光闪过,半跪着的少年一手搂过世子纪的腰将她紧紧压在怀中,另一只手反握着刀柄抽出细长的刀刃护在两人身前。
不对。
直到下一秒的到来才后知后觉记起。
他见过这些,是从她身上变换出来的。
弭律巾似是醒悟了过来,缓缓放下了刀刃。
世子纪软软的跪坐在淡黄色的花蕊上,观赏着少年的反应。她的唇紧挨着他的脖颈,只要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是说了相信我吗。”
世子纪的手软软搭上弭律巾心脏一边胸膛,一字一句慢慢的说,从她唇齿间吐露出的温热的气息一点点灼烧着少年的皮肤。
清纯无知的模样,“不经意”的诱惑。
她想她或许是天生便知道该怎么样去撩拨男人的心。
话落,弥律津才想起掌心里柔软的身体,一瞬间仿佛被烫着了般弹开手,往边上躲去。
“抱歉。”
弥律津将刀收回鞘中,面上依旧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样,神色疏离又淡淡。可那后颈蔓延而上隐隐浮现的绯红色却耳语着他的羞耻在将他全身炙烤。
世子纪的眉毛微挑,拍了拍手,包裹住两人的花苞缓缓绽放开来,花茎也渐渐往下缩回到了土里。
直到两人安稳落在地上后,身下的巨型花蕾也如同冒出来时那样霎那间又收缩回了原来的大小。而那些被弭律巾慌乱去接世子纪时不小心踩伤的花枝也恢复了原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这就是我的特别的地方。”
“这些植物在帏帐内就只是普通的植物,在帐外则会凝聚成游灵的身体,我既不会受到世外游灵的攻击,又可以控制帏帐内所有的植物。”
“我是个怪人,而弭律巾你也是个怪人。帏帐内的植物虽然无害却因为游灵而一并遭到讨厌,可你身为龙裔却独自一人生活在大山里,还栽了满屋子漂亮的花。”
闻言,弥律津沉默了一瞬。
“不是一人。”
他伸过藏到衣袖下的手臂递过少女身前。
“你不是也要住进来吗。”
起风了,吹起世子纪面庞的发丝,丝丝缕缕轻拂过她的眼,视野变得朦朦又胧胧。
身前,少年一身黑色的中山装,黑发蓝瞳,眉宇轩昂,鼻梁高挺如青松,眉色浓重如墨水,一双俊美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东方相特有的韵味,宛若雪松上长出来的贵公子。
夜色下,少年的模样何止玉树临风。
“是啊,这样就不算是一个人了吧。”
世子纪没有拒绝,微笑着扶着少年的手臂站起来走下了地面。
“走吧。住在这里的话得先给你找个屋子。”
弥律津迈上石台,踩在宅子连廊的木板。
“这里有很多空房间。”
世子纪的目光落在弥律津的下衣摆,修身的衣物贴合着他挺拔的脊背。
在哪呢?真是奇怪。
明明是龙裔却没有尾巴。
“你的房间在哪。”
世子纪开口道。
闻言,弭律巾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很多空房间。”
他回身,微微皱眉,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听见了,所以你的房间在哪。”
世子纪双手环胸,漫不经心般靠近。
她每走近一步,弥律津便后退一步,直至后辈贴上冰冷的墙。
“我没有和别人同寝的习惯。”
弥律津侧过头去。
世子纪置若罔闻,伸手抵上那面墙壁,几乎拥抱般的姿势暧昧的侵夺着所剩无几的空间,白玉的指尖覆上少年脸庞与脖颈的交界。
“躲什么,刚刚不是都抱过了吗,怎么现在连说个话都这么害羞。”
弥律津没说话,伸手握上世子纪的手腕拉开,参杂着微微怒气的神色冷得像是松柏上凝结出的冰霜。
“北面有三间房,南面两间。”
说完,他转身离开。
“选完告诉我,我会给你放行李。”
“没有行李。”
一双手柔柔拉住弥律津的衣袖。
与先前的语气不太同,少女放软下声音的低喃从身后轻轻落入耳畔。
“我是逃出来的。”
弥律津没有回头,却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神女是不能够离开那片土地的,遇见你的那一天,她们已经快要找到我了。我不想这一生都困在那座山上,我想活下去,所以我答应了主公大人来到这。”
世子纪的指尖顺着袖口滑动,将另一只手也搭上,慢慢从少年身后走到身侧处挨近,仰着头,裙衫如雪,长发披散在肩,泛着潋滟的眼睛春桃般粉红楚楚可怜望着他。
龙裔的身型比常人高挑,世子纪侧着身缩在弥律津身畔,娇小得像只小狐狸,模样叫人怜爱不已。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这么大的宅子又这么黑,我一个人睡该多冷。”
不能够舍下心再说拒绝的话。
他没有再把世子纪的手甩开,松开的掌心顺着少女的力道垂落向身后。
“我住的地方,左边有一个空着的隔间。”
弥律津的心总是太软,太软。
“不介意小的话,就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