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1)
当晚,裴恒就写了信,第二天一早,就传出了何君尧的死讯。枝头的玉佩和书信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只被啃了一口的萝卜。
阎麟看向裴恒,眼中杀意丝毫不减。
从他们在虞都那晚开始,她就已经起疑了。按照花无期的情报,那晚他们本来是会被暗杀的,可一夜下来相安无事,花无期没有理由要和他们开这么一个玩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原本要来的刺客被人提前解决掉了。
她之所以相信裴恒说的那个方法,是想要试探这人的目的。而如今何君尧竟然死得这么迅速,那么就说明这个裴恒一定和某个刺客有联系。
阎麟找了个借口谎称自己旧伤复发,同裴恒到了后院,驻兵都在外堂,这里便只有他们二人。
“那么庞大的一个军阀集团,他们的头目就这么轻易地死了?”阎麟直勾勾地盯着裴恒说道。
“…探子送来的情报应该不会错。”裴恒低着头佯装行礼,想躲开她的视线。
阎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强迫裴恒抬起头。
那是一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眉头下压,眉峰上挑,她沉默着审视对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昨夜在哪?”
淡淡的檀木香迅速靠近,裴恒几乎是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却又避无可避。幽深的眸中闪烁着暗金色,那代表着某种存在于传说中的古老血统。
“…在,在厢房。”裴恒支支吾吾地说道。
昨夜西厢房的灯确实亮着,不过,许诺却没有看到他回来过。那灯就一直亮着,直到油尽灯枯。
阎麟不敢断定他是否有恶意,只能确定此人暂时构不成威胁。
“……打扰了。”
她方才握住他的手臂,那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肉体,这个裴恒看来远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这一路走来,他并未有做什么事,或许是阎渊派来保护她的。
阎麟回到东厢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许诺。
“我还是觉得此事蹊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许诺道。
“的确。我们着重转移百姓,等曹大人那边来信了再行下一步。”阎麟赞同道。
【阎府·九泉渊】
阎渊百无聊赖地瘫在竹椅上,望着漆黑的水面,一手握着钓鱼竿,眼神却是无焦的,他的心思没放在钓鱼上。
谢尽欢也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突然想来钓鱼,他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了,也不见阎渊钓上来个什么。
“等麟儿回来,我打算给她行冠礼。”阎渊呢喃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谢尽欢说。
“她长得好快,居然已经快和你一般高了。”阎渊道。
“等回来时,应该和在下一样高了。”谢尽欢道。
“她总喜欢左手在上出剑,右手慢一步。因为我教她永远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阎渊看向水面自己的倒影,问道:“尽欢,我…我是不是老了?”
谢尽欢看向他鬓间的几缕白发,道:“不是殿下老了,是孩子长得太快了。”
他大笑,笑得眼角挤出泪水,空谷之间尽是回音,吓得水里的鱼儿一哄而散。
谢尽欢沉默着,看着男人的背影,一言不发。
沈越已经在大殿等了半个时辰了。索性站起来闯到后院,瞧瞧齐王到底钓上来个什么。
“齐王殿下好兴致啊。”
阎渊头也不回地道:“沈王爷,你也看到了,本王今日实在是繁忙啊。”
沈越眉头一皱,看了眼他握着的鱼竿:“我看你倒是清闲的很…”
“嘘,”阎渊竖起手指,“上钩了。”
【虞都·陈氏盐铺】
何君尧悠闲地品着茶,身旁放着一具尸体,那是昨夜死在大营中的替身。杀手身型矫捷,下手快准狠,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一旁瘦弱的男人睁大了双眼,似乎在害怕什么,眼窝凹陷,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江宇帆,你他娘的抖什么抖。”另一个独眼男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那人身形一偏跌坐在地,却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始终没看那独眼一下。
另一旁的女子身披铠甲,看向那独眼男人:“伯甫,先听听军师说什么吧。”
独眼男名叫宋盼明,字伯甫,早些年跟着何君尧混的兵痞,之前是个土匪。那女子名叫陈浣,宋盼明的青梅竹马,也是当土匪的,后来跟着何君尧起事,为人泼辣狠戾。
江予帆猛地抬起头,看向何君尧:“…主,主公…那个阎麟,她,她,不能杀啊。”
他似乎有些口吃,爬到何君尧脚边,死死拽住他的裤腿。何君尧仿佛早已习惯了他的疯癫,安抚一般地摸了摸他的头,那神态如同在摸一只狗。
“洒家当然知道。把她杀了齐王不得活剐了我们。”何君尧道。
“不,不是…她,她……”
“说快点儿!”宋盼明不耐烦地吼道。
“她,她是这次镇压军的唯一主力,我们,可,可以拉拢她…或者泼黑水…”
“你是说,设一场鸿门宴?”何君尧道,面上笑意更甚,“阎渊那个老匹夫老来得子,应当很宝贝这个女儿。如果传出去她在这次镇压中勾结叛党,你猜阎渊会作何感想?”
“沈王爷那边还没有回复。”宋盼明道。
阎麟的探子自然也有了消息,称何君尧根本没死,而他们今日齐聚议事堂,似乎有什么大动作。一旁的裴恒背影一僵,阎麟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
“曹大人那边有回信吗?”
“还没有。”
目前这边的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阎麟便将更多精力花费在救济百姓上,目前城内大部分人民已经转移,还剩下小部分在城中央,那里是被叛军包围的地方,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阎麟按照莫念走时的叮嘱加强了城墙的防御,接下来只需要等曹绅的指令。
可究竟需要等多久?
没有人知道。
今日又下起小雨,虞州城沿黄水而建,如果不是战乱,这里本该是个景色宜人的地方。阎麟手中拿着大勺,给灾民们分发粮食。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其中不乏襁褓中的婴儿,或缺手断腿,或眼瞎断指。健全之人也是面黄肌瘦,形如槁木。
许诺给他们分铺盖以抵御夜里的寒冷,好几个孩子一齐才抱得动一床,一问他们的父母都死尽了,只剩下他们相依为命。
那小女孩递给阎麟一朵野花,有些害怕又期待地说:“送给…阎娘子。”
“为何送我?”阎麟接过。
“阿伯说,阎娘子是救我们的大恩人!”小女孩虽然衣衫褴褛,眼睛却亮晶晶的,阎麟心底升起一股暖流,露出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一个人影立于灾民中,远远地望着阎麟。
“她就是阎麟?”
“就是她。穿着蟒服呢。”身旁另一个独眼男子答道。
“不是说她凶神恶煞,虎背熊腰吗?”
“咱们也是这么宣传您的。”独眼男人道。
那男人心想是这个道理,戴上斗篷的帽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求粮的队伍里。为了装得更像灾民,何君尧还往脸上抹了把泥,用碳灰糊到身上。
就在轮到他时,何君尧故意摔倒在阎麟面前,后者下意识去扶他,阎麟看这人有些许奇怪,便和他到一旁的铺子里坐下,令许诺接过掌勺继续给后面的灾民分粮。
“多谢阎大人,在下实在是饿了许多天,所以有些站不稳…”
阎麟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他拙劣的伪装,心道看来有人坐不住了。此人虽身披粗麻布衣,但身形健硕,且全身无伤,虽然外表看起来和灾民无异,但他走路的姿势出卖了他,刻意得佝偻显得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她看了眼许诺的背影,不敢轻举妄动,打算先探探此人的口风。阎麟递给他一碗汤,故作关心道:“看阁下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哪家的公子吧?”
何君尧接过那汤,看向阎麟的双眼一时有些失神。和传闻中的全然不同,她身穿黑红蟒纹官服,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束在脑后,却未加冠,不知是嫌麻烦还是不喜欢。
“…在下只是无名小卒。”他慌忙避开她的视线,捧着汤喝了一口。
着汤温润细腻,火候恰到好处,着实鲜美。何君尧没来由地问了嘴:“请问这是什么汤?”
阎麟似乎根本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道:“就是普通的白菜豆腐羹。”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白菜羹。何君尧盯着那汤出神,直到喝尽最后一口,他也没将请柬送出去。
宋盼明一脸不解,其实他很多时候根本不理解自己主公的一些行为,比如这次。何君尧自从去了趟难民营,整个人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吵着要喝白菜羹。
“老娘哪会做这玩意儿。”陈浣撇了撇嘴。她混了这么多年的山匪,抢劫她在行,压根不会做饭。
江予帆整日依旧神癫癫的,某些时候却又格外清醒:“主公,请以,以大局为重……”
何君尧好似根本没听见一样:“宋兄,我好像,爱上她了。”
“啥?!”
而另一边的阎麟,也和花肆军展开了第一次正面交锋。对方人数不多,和他们打游击战,一直在拉扯,叫人看不清意图,阎麟抓了个小头目打算审问,那人却咬舌自尽了。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些日子过来,一切都太奇怪了。”
傍晚,阎麟和许诺坐在案边,一同复盘最近的战况。
“所有的异样都是从在醉生梦死那晚开始的。”许诺道。
阎麟忽然抬起头,看向许诺:“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在幻境里?”
许诺也被这个猜想吓到了,望着阎麟一时不知说什么。他忽然抽出腿上绑着的匕首,往自己手心划了一刀。
阎麟立刻握住他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伤口立刻涌出鲜血,许诺咬牙扯下一旁的纱布包扎好,说道:“幻境无法模拟痛觉,放心吧,现在是真的。”
“我打你一巴掌不就完了吗,你干嘛割自己?”阎麟道,自己这个侍卫有时候就是死脑经。
“咱们离开上京也有六七个月了,若是寻常叛乱怎么也该结束了。起初我以为曹绅不来消息就代表虞都那边的战况不是很严重,但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出事了。”阎麟拿出一个小簿子,那上面记录着这么久以来他们向虞都那边传讯的时间,从一开始的二十天一封渐渐到七天一封,唯一不变的是,从来都没有回信。
“我怀疑他们这边是为了拖住我们,曹绅的猜测或许是对的。”阎麟道,“等咱们把这边清理干净了,就启程回虞都。”
“是。”许诺脸色一变,“算起日子来,吴将军…”
阎麟面上一喜:“咱们明日买些吃食去看看她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