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改命(1/1)
这血与火的一幕,是墨画不想看到的。
墨画还是希望,丹朱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个年头,好人是很难得的。更何况,丹朱不仅心地好,天赋还如此惊艳,若真的泯灭了良善,成了一个冷酷恣睢的枭雄,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最好能把他的命,改一改吧—”
墨画心中默默道。
秉承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之后的日子,墨画主要的时间,都用来了解丹雀部。
并以丹雀部为例子,剖析蛮族大部落的历史,权力结构,内部矛盾,传承,兵力等等。
丹雀部,是蛮荒的大部落。
但在祖上,丹雀部势力更大,甚至一度达到了四品,路身为大荒王庭的王侯部落之一。
只是后来分裂了。
如今整个山界,除了丹雀部外,其他还有五六个部落。
譬如红鸾部,火鹰部,炎翼部,毕方部等,当年跟丹雀部,其实都归属于同一个王侯部落,甚至彼此还有血脉关系。
只不过,王部衰落后,各部便陷入内斗杀伐,最终四分五裂了。
而能成为「王侯」部落,身大荒王庭,墨画猜测,是要具备两个条件:
一个,是四品部落。
另一个,是信奉四象神兽。
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象神兽为图腾,这样的部落,才有资格,成为大荒的王侯。
而其中最强的,应该是青龙部。
所以,青龙部,也就是大荒王族中的「皇族」。
但这些只是墨画根据现有的线索,以及对大荒的了解,初步推断出来的。
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还有待商权。
但墨画隐隐觉得,大荒王庭的大致框架,应该就是如此。
只不过,这一推断,仍旧有很多让他比较疑惑的地方。
警如神兽与部落间的关系。
部落供奉神兽,是将神兽当成神明,当成蛮神,还是当成某类特殊的精神图腾?
神兽只存在于「神念」世界?还是会在「现实」世界的层面也出现?
神兽有没有血肉?
部落之中,神兽与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形式?是单向崇拜,还是互相依存,抑或者是互相利用?
还有,有关「虎」这类妖兽。
大荒的传说中,「虎妖」是神兽「白虎」的变种。
一些虎妖身上,可能流着白虎的血
脉,是神兽的变种,也就是异兽。
那其他四象异兽呢?
青龙,朱雀,玄武,有没有对应的血脉异兽?
为何独独只有虎妖?
而且,大荒王庭为何会将虎妖,当成王侯的坐骑,视为王侯的象征?
为什么他们不将青龙异兽,朱雀异兽,玄武异兽,当成坐骑?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缘由?
自己从小用小鱼干养大的那只大老虎身上,当真有「白虎」的血脉么?
神兽白虎的血脉,又是怎么留存下来,流落到这些普通的妖兽身上的?
这些问题,墨画越考虑,越觉得费解。
修界广,知识无穷。
有时候了解越多,越是深感自己知道的少。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就藏在丹雀部禁地中,珍藏的某些古代典籍中。
墨画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好几次都想隐着身,直接摸进丹雀部的禁地,将丹雀部珍藏的古书典籍,偷偷翻个遍,来解开自己的疑惑。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丹雀部可不是小部落,祖上更是王庭,来头不小,不可能容他来去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万一禁地里,还藏着个老祖。
那墨画贸然闯进去,就有「取死之道」了。
有关历史秘辛的事,墨画只能了解到这个地步。
除此之外,其他的关键信息,墨画也旁敲侧击,暗中观察,了解到了不少。
首先,是圣纹。
「圣纹」这个说法,是根据蛮族的蛮文,直接意译成道廷文字的。
圣纹意思是,圣兽之纹,也就是四象神兽的阵纹。
大荒之地,灵石匮乏,五行八卦类的阵法传承很少,绝大多数的阵法传承,都是四象兽纹阵。
严格来说,唯有神兽纹,才可被称作「圣纹」。
但大荒阵法传承落后,由王庭或大部落垄断,普通人不学阵,因此对四象阵盲目崇拜。
一些普通的兽纹,和妖纹,在他们眼里,也是「圣纹」。
在大荒蛮族眼中,阵法的根基,就是阵纹,「纹」就等同于「阵」。
因此,多数蛮族口中的「圣纹」,基本等同于「阵法」。
这是由不同地域背景,不同修道历史,和不同法门传承所导致的。
在墨画看来,阵法的「道」,及其根本的规律,大抵是同一的。
但这个阵法之「道」,由不同时间,不同种族,不同修士,在不同的环境下,具体实践应用起来,便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门类和传承。
乃至名词的含义,都各有不同。
本质为一,但外在的,具体的存在形式,却有千差万别。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便是阵法的「道」,与阵法的「名」的关系。
而一个寻求大道的阵师,所要做的,可能就是,反过来将所有表面的「名」,全都参悟透,并且通过这些参差万象的「名相」,去归纳那个,唯一的阵法大道。
这个认知,极为重要。
这也是一直待在道廷治下的九州,学习道廷统一规范的阵法,所无法意识到,且无法领悟到的心得体会。
「阵法是天地自然之理,不是人定的「名」,也非道廷规范的纹路,更不是人为划定的品阶。
墨画忽而有些失神。
类似的话,庄先生在他小时候就跟他说过,
当时墨画只记在心里,如今迈出九州,见了大荒的道统,才真正有更真切的感受。
才知道当年师父对自己的教导,字字珠玑,半点不虚。
阵法包罗万象,但又是不断变化流转,不拘泥于任何品阶,名类和形式。
所以才要学得驳杂,旁征博引,最终融汇贯通。
不能遵循别人的规范,不能以别人的阵流为圭泉,而是要走自己的路,用自己的神识,参透万般阵纹的表象,窥见阵法的本质,塑造自己的「阵流」。
别人教的,始终是别人的。
自己悟出来的,才是自己的。
这一切的道理,都蕴含在庄先生曾经的教导中。
看似只是一些口头上的「虚话」,没有实际的用处。
而庄先生当年,也的确不曾教给墨画,真正的无上阵道奥秘:「仙天阵流」。
但墨画却反而觉得,师父当年教给自己的这些看似寻常的道理,实则才是真正的阵法「奥秘」。
世间万物,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看似有用之法,但只能有一时之利。
看似无用之理,但一旦领悟了,反倒真正能受用终生。
「师父对自己当真是,用心良苦—」
墨画神情惬良久,心底微酸,忍不住又泛起思念。
片刻后,他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得不强行将思念压在心底,强迫自己不
再去想。
过了一会,平复了心绪后,墨画这才聚精会神,继续考虑起丹雀部的事。
「圣纹——」
墨画查证过了。
丹雀部里,的确是有「圣纹」的传承的,但这些传承,藏在一些「大长老」手中。
大长老身份神秘,也很少露面,墨画接触不到。
而丹雀部圣纹的最高应用,是在一副铠甲上。
有了这副铠甲,丹雀部才能打造一支,独属于丹雀部的精锐蛮兵:
赤翎兵。
这支蛮兵,到底多强,有何特征,墨画没见过,也不得而知。
只知这支赤翎兵,是丹雀部历史上的最强战力。
甚至在曾经强者林立的大荒王庭军中,也是极上等的蛮兵。
一支二品巅峰的赤翎兵,甚至可以正面冲锋,斩杀金丹高手,足可见其强大。
但这些,都是墨画从丹雀部族人的闲聊中听来的,究竟含有多少「吹嘘」的成分,墨画也不得而知。
有机会,他还真想亲眼看看,这丹雀部最强蛮兵,赤翎兵的威武。
此外,有关丹雀部的权力结构,墨画也深入研究了一下。
丹雀部的首领,自然是大酋长,也就是丹朱的父亲,丹烈。
身躯雄壮,看似有点好色,但城府却很深。
除此之外,便是酋长嫡系一脉的心腹,以及各个少主,和各个少主魔下部落中的蛮修势力。
除了大酋长外,另一大势力,是「长老会」。
丹雀部,各个分支部落中,金丹以上的蛮修,便可任「长老」。
长老之中,身份高,能力强的,便可入长老会,参与部落大事的决策。
而长老会的主要权力,在「大长老」手里。
大长老以下,还设了「左长老」和「右长老」。
左长老和右长老,地位同样很高,可以视为大长老的左膀右臂。
一旦大长老退位,下一任大长老,便会从左右两位长老中选出。
除此大长老,左长老和右长老之外的其他长老,再分「上位长老」和「下位长老。」
上位长老,至少是金丹中期修为。
下位长老,则以金丹初期居多。
下位到上位长老的晋升,也并不唯「修为」论。
出身,血脉,天赋,能力,对部落的贡献等等,都有讲究。
同时还要看「名额」。
若上位长老中,没有名额空缺。下位长老,也是无法晋升的,只能排队候补。
长老会和大酋长,彼此制衡,你强我弱,你弱我强,也有很多尔虞我诈,和利益纷争。
看似是「野蛮」的部落,但权力的规矩,还是挺复杂的,上下位的差距,也很分明。
这是从「上层」来看。
从下层来看,丹雀部的内部,也是完整的「供养」体系。
小支部落,给中等部落「捐贡」,以求得到照拂。
外支部落,给嫡系部落「捐贡」,以求得到庇护。
一些只有姻亲关系,依附于丹雀部,无自保之力的从属部落,则被其他所有部落排挤和盘剥。
他们到处捐贡,以求栖身自保。
甚至很多时候,他们连自己的贡赋,最终贡给了谁都不知道。
到底要「责」多少,也是一个无底洞。
基本上,除了勉强维生的一些食物,其他任何「剩余」的资产,都会被盘剥干净。
而这些「盘剥」中,不仅包括食物,财物,也包括人。
尤其是年轻的,貌美的部落女子。
这是「底层」。
当然,底层之下,还有「人」,这些就是所谓的「蛮奴」。
蛮奴一般是战败的俘虏,或是犯了大错,被贬为「奴」的族人。
蛮奴生下的孩子,一辈子也都是蛮奴。
蛮奴其实才是丹雀部,为数最多的「人」。
他们平日里,是猪狗,是牛马,是仆役,是劳力,打仗的时候,是走卒,是炮灰。
蛮奴不被视作「人」,没有人会将蛮奴放在眼里。
死了一个蛮奴,跟死一头猪狗,没有区别。
但这些蛮奴其实才是,整个丹雀部,甚至可能是整个大荒,被「忽视」掉的,被「牺牲」掉的「无声的」,甚至是「隐身」的大多数。
他们其实才是,大荒整个结构中的「基石」。
他们的劳动,供养着一切。
他们创造的价值,让部落富强。
但他们却被视如猪狗,沦落在底层之下。
大荒这些看似强盛的部族,本质上都是一个,由下而上,层层供血,由上而下,层层压迫的1
金字塔」。
从上层看,只能看到骨肉相残的权力之争。
从下层看,却是阶层森严,极端压榨,吸髓入骨,民生残酷,蛮奴非人,
这等等尖锐的矛盾。
从不同角度看,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问题。
而肉食者鄙,部落上层,是不会代入到下层,乃至蛮奴的视角去看问题的。
而下层一旦爬到上层,也会成为「肉食者」。
如此循环往复,大荒的矛盾,便会永远存在。
墨画心生感慨。
果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总归要外出游历,四处走走,对自己修道的学问,对万事万物的规律,才能见得更真,感悟更深。
而要改变如今大丹雀部的这个局面,身为酋长之子,却天生一颗良善之心的丹朱,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且,还好丹朱早早碰到了自己。
否则一旦丹雀部内乱,战争爆发,手足相残。
丹朱的心发生了变化,变得冷漠残忍了,即便是墨画,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世上最善变的,可能是人心。
但唯一值得珍惜的,恰好也是人心。
想到这里,此后的一个月,墨画都在潜移默化地,对丹朱进行「教导」。
引导他去想一些,他此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并看似无意地,带丹朱去看一些,他曾经没看过的画面。
尤其是,底层之下的蛮奴,被鞭打,被辱骂,被凌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惊恐畏惧的模样。
这些都是丹朱从前,不曾看到过的。
他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
他的身边,大多也都是光鲜亮丽的「贵人」,即便遇到一些底层蛮修,也都是淳朴的,心怀感激的。
他真没见过,这世上竟真的有人,像「牲畜」一样活着。
而这样的人,一直就活在丹雀部,甚至就一直活在他身边,只是他从来不曾看到而已。
丹朱开阔了「眼界」,内心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这个世上,穷人不知富人有多富,叫没见识。
同样,富人不知穷人到底有多穷,也是一种没见识。
在此等「真实」的,「残酷」的现实冲击下,丹朱心中,那些有关个人命运,兄弟情谊,父亲认可———这些「小我」的忧心忧虑,不知不觉,都淡去了一些。
见过大苦,方生大悲。
有了大悲,则无小我。
丹朱的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命运,也由此开始一点点重塑。
墨画能清晰感受到,丹朱
的「命途」有了改变。
但他觉得,还是不太够。
丹朱这些认知,都只停留在「知」的层面。
知毕竟是「虚」的。
要将「虚」,转化为「实」,就需要「行」,以行践知,最终虚实转化,达到知行合一。
可丹朱现在,缺乏「行」的条件和能力。
他身份很高,但其实又只是丹雀部的「吉祥物」,是丹雀部的「象征」,根本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
更不必说,这种「知行合一」,事关部落权力更迭,底层阶级重塑。
这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若要达成,必然需要强大的势力,和超然的实力。
这些丹朱目前,都不具备。
他只是个人天赋好,修为在同辈之间,一骑绝尘。
但他地盘不大,心腹不多,拥是不够,权力很小,在部落真正的大事上,没有话语权。
而丹朱此前,四处慰问老者,关爱孩童,的确出自他的本心和善意,也很得人心。
但墨画知道,这种「人心」,太廉价了,也无法转化为,真正的「战力」或「拥护力」。
甚至这种「人心」,破坏也很容易。
从墨画的角度看,甚至不需要搞太复杂的手段,只要散播一些谣言,说丹朱公子,「虚伪」,「刻薄」,「作风不正」,「暗中谋反」,「喜欢吃小孩」等等———”
这样煽风点火,散播开来。
众口金之下,丹朱的风评,立马就完蛋。
人心归根结底,就是这种东西,见风使舵,十分容易玩弄。
没有实力做依仗的「人心」,也终究只是浮萍。
因此,必须让丹朱,培植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基业,
他若再继续做部落的「吉祥物」,后果不堪设想。
闲暇时分,墨画抬头望天,隐隐约约,能从大荒的天空中,感受到一缕焦灼感。
他心里猜测,这是天机在提醒他,某种未知的「大变」,正在酝酿,大荒的时间,可能并不多了。
墨画算力还不够,知道的线索还不够多,因此参不透这种「天地大变」究竟是什么。
但他也知道,再这样慢吞吞下去,温水煮青蛙,最终都要死。
可正如他此前所说,丹朱被「保护」得很好。
墨画一时,也没什么办法,能让丹朱摆脱束缚,去建功立业。
局势就有些僵持
。
而变故,发生在十日之后。
这一日,墨画正在屋里,研究四象兽纹,忽听屋外一阵骚动,一队人马匆匆忙忙,进了主部。
这些时日,墨画凭借巫祝的身份,还借着丹朱的名头,与一些丹雀部的长老,已经混得很熟了。
稍加打听之下,墨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名为术骨的大部群,其中一撮蛮修,掠杀了丹雀部北方的一个小部落。
老人和小孩,全被杀了。年轻的男女,被掳走了,当做了「蛮奴」。
这无异于,是在侵犯并羞辱丹雀部。
丹雀部上下无不震怒。
墨画皱眉,心头却莫名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是某种因果的「火苗」
有人将这个「因」给点燃了,好造就某种预想中的果。
但与此同时,墨画也敏锐地意识到,乱局之中,他的机会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