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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个人带着我没命地逃,我们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杀机,最后却摔得很惨。他更是受了很重的伤,再后来,我进了妙云庵,就再也没见到这人了。
呆子看我愣愣地盯着他不说话,可能以为我被吓着了,立马抢回面具又带上了脸。
我拍了拍他的背,点了点我的肩窝处道:“我这也有一大片伤疤。一开始我都不敢洗澡,后来日子久了,疤痕淡了许多,也就好了。”呆子便盯着我的肩窝处看了看,嗫嚅道:“是我没保护好……”我撇了撇嘴,靠着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挪了挪身子,问道:“你是不是杜参军?”
呆子身子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道:“你……你方才说什么?”我重复道:“你是不是杜参军?”
他的嘴唇因为激动而轻颤,深邃的眼睛透出的亮连面具都遮不住:“小姐,您……您还记得我?”
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也使我非常开心,我笑着点头:“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我伸手取下他的面具,指尖触碰到他脸上那些伤,吸了吸鼻子:“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腼腆笑了一下:“我过得好,小姐。”
“别叫我小姐啦,以后就叫小八。”我纠正道。呆子正色道:“可您是主子。”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能活下来很好,以后也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平凡的人。”他点头:“也好,以后我会好好保护小姐……不,小八姑娘的。”
我同他说,当日我们分开之后我被妙云庵的惠懿师太所救,多年来一直呆在妙云庵,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我以为他早死了。结果这呆子参军认真道:“姑娘不死,我也不死。”
太过熟悉的话了,杀出重围的时候他带着我,便是说了一句:“小姐不死,我也不死。”
我努力地咧开嘴巴笑,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想哭的冲动,那些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熟悉的脸一张张在我面前翻来覆去。我多希望眼前不止是杜参军,还有更多的人,那样该多好啊。
他慌得连忙用干净的手腕来给我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哄。等我不怎么哭了,他拉着我,细细说了这些年他的经过。
当日他从昏迷中醒来,见我也昏昏沉沉的躺在他身边,他拖着病体去给我找草药,结果一脚踩空了从山坡上划了下去——他伸出手给我比划了一下,两个手掌这样对着摩擦,我眼角跳了跳——他说那山坡不高,但是他那个时候身子也是虚的厉害,因此滚得他脑子有些晕,他准备躺一躺再去找草药的,没想到就睡过去了。他语气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心惊肉跳。
后来他就被救了回去,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陪太皇太后修行的昭阳郡主萧令月。老太后不爱听戏不爱打马吊,唯一的乐趣就是喜欢到处的念佛听道,正巧到了大仙寺,正巧就把昏死的他捡了回去,但是当令月发现他的时候,我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眨眨眼,有些迷茫。
按杜参军的说法,我们是在大仙寺失去了联系的,可惠懿师太却告诉我,她是在大监寺捡到的我。大仙寺与大监寺只一字之差,却是城东到城西的距离。
我虽然在伊诺迪曹洄甚至令月他们面前装傻,但我心里却知道我是并没有什么失忆的毛病的,以前的事虽说过了很久,但记忆深刻。
那么是谁,把我从大仙寺带到了大监寺,又让惠懿师太救下了我?
杜参军却说,既然惠懿师太是说在大监寺救的我,那我就是在大监寺,他与我从未在一起过。他嘱咐我任何人问起,都不要提大仙寺。
这只是个插曲,我接着听他说。再后来,令月费劲心思救活了杜参军,正好赶上杜参军的哥哥来寻他,他兄弟两个便一起辞谢了令月,因杜参军的哥哥是武林人士,杜参军也便入了他哥哥的门派。我听到这突然觉得耳熟,不由问道:“所以,你是杜应祺?”
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这下我惊呆了。
杜应祺,杜参军是杜应祺,杜应祺是什么人,上一届天元大会的头名,一个让谢二堂主爱恨交织的人——但凡任之练功偷懒,千重就要把杜应祺的名字搬出来,念叨得任之头疼欲裂方肯放过。关景堂都说过,杜应祺初入江湖便一举拿下天元大会头名,可见勤勉,可见韧性,更见无侠宫的厉害之处。此刻这一个曾让天下盟上下鸡飞狗跳过的人,在我面前,轻轻点了个头,说他就是杜参军,杜参军就是杜应祺。
杜应衡我是见过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杜应祺……我实在也想不起来他最开始的模样,我们相熟的时候脸上不是沾了伤,就是沾了烟尘土血,尤其他的脸因为我们兄妹被毁成这幅鬼样,我越发觉得愧疚。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只说天色太晚,便要拉着我起来送我回去。
有杜应祺领路,我这回去的路可谓是妥妥帖帖,我俩还专程绕去看了那个像极了承佑的尸体,果然是个新死的,被曹洄的人挖出来插了箭打扮成个道具,就为了哄骗我,也是倒了血霉。杜应祺手臂受了伤,不然他还真就把这倒霉蛋再殓回去埋了。
老远就看到千重正站在后山山门处,先是过来上上下下照看了我一番,关怀了我两句,然后又同杜应祺打招呼。见我没什么反应,又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介绍说这是无侠宫的杜应祺,我当然知道这是杜应祺,只能装出一副愕然的样子,以表明我的惊讶。杜应祺无奈轻笑,随即又认真同千重说了一下是如何遇到并救的我,只是中间隐去了曹洄和我射杀禁武都尉的事,听得千重是眉头紧锁,面色愈加凝重。
我们就此分开,千重带我回去,风吟与关容氏几个急的什么似的,见我一到,立马拉了我就要给我检查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我深深看了她两眼,不忍心拒绝她。她拉我进内室,关容氏则是仔细听千重转述,我们听到外头任之惊讶道:“什么?什么?竟然是杜应祺救的我们小八?他竟这样好心?!”我们两个一同笑出声来,我见她笑了,赶紧拦下她要给我脱衣服的手:“好姐姐,我没伤着呀。”风吟便也只能停了手,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记。
我婉拒了风吟要陪我一道安睡的好意,独自躺着,今晚的一切从进了那场夜宴的大门到我与杜应祺重遇,都清清楚楚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同令月、伊诺迪的反应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反常的曹洄对我已然初露杀机,这令我十分困惑。辗转反复间,是门外的任之问千重怎么还不去休息,千重道,听见有脚步声在小八房顶上。
管他房顶上的是什么人,只要外面是千重在,我就能放心睡觉。这一晚着实消耗了不少的体力,我一夜好睡。
夜宴过后的第二日便是天元大会正式开赛的第一日,我们说好了一起吃早餐给任之加油打气,千重一盆冷水泼道:“谢任之要是连预选都能被打趴下,那他以后也不用在我天下盟混了。”不等风吟开口护,关景堂关盟主也在一边点头:“正是。”
因此谢二堂主从一大早就开始背着一座“你不能输”的大山,吃的也漫不经心的。其实这也不能怪任之,以往天元大会的打法是一个打一个,想要取得别人的名次那就把别人打趴下即可,所以前几天的比赛都是小门派小弟子们互相切磋,正经要争个一二三名的大弟子们是要过几天才加进来的。但是听千重说,今年换了个方法叫做抽签制并双败积分制,说是每一位参赛的都要去领一个独一无二的号码牌,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抽,分别分在两个不同的箱子里,然后每个箱子随意抽出两人进行比拼,赢方进入赢方组,败方进入败方组,然后赢方组与败方组又各自抽签比赛,胜者组的人若失败一场,当即降入败者组,但若败者组连胜,却依然还是在败者组,不会进入胜者组。如若失败两回便直接淘汰。最后赢方第一名与败方第一名争夺今年天元大会的头名。
“这么个招是谁想的?”我奇道。千重答曰:“年家大小姐。”
我惊呆了,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听到年家大小姐的名字了,真乃神人也。
大家都觉得很复杂,也很新鲜。千重使了个眼色,于是二香主孙鸿走上前去,摸了摸任之的手。我一个包子没拿稳掉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二人交握的双手。风吟笑的特别开心,道:“孙二香主这手可是天下盟一等一的红手,平常打个麻将的,二香主抓牌必自摸。”然后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希望我们家任之抽个好签。”
任之与孙鸿不负众望,抽在了第二个箱子里,而第一个箱子里,夺头名的热门什么无侠宫杜应衡、弥婆教伊诺迪、少林寺释能、武当门刘长风等等都在那一个箱子里。头天第一个上台抽签的是杜应衡,他先打,轻轻松松就把个小弟子送进了败者组,而他自己则可以等着后面的比赛了。然后是伊诺迪对阵长音阁的一个小弟子,同样轻轻松松……被打进了败者组。
其他人不知伊诺迪的深浅,但我们几个惊呆了。
千重半眯起了眼睛,我看他虽然是抬着头的,但是目光并不是聚集在比武台上,我就知道千重又在琢磨了。等任之进了胜者组,大摇大摆的走下来时,千重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或许你今天该输的。”
谢任之:“?”
千重是这么想的,他说按着规则,双败淘汰制,那么胜者组的人只会留下精英,而败者组的人若是赢了也回不去胜者组,继续在败者组里比试直到淘汰或者被淘汰。谢二堂主虽然武功不差,但也难保不会像上一届那样翻车。
我目瞪口呆,伊诺迪这个家伙真是好算计。但风吟脑子转的很快,当下反驳道:“那依你这样说,胜者组岂不是更适合他呆着么,打来打去,胜者组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而败者组的人却要输两场才彻底退出比赛呢,那些精英不是照样要输进败者组?”
千重道:“架不住败者组人多啊。”
旁边令月听得我们几个的讨论声,则是不屑道:“天真。”
风吟当场便翻了个大白眼。
四日时间,从早到晚,两个箱子总算是被抽空了,少林寺办事十分靠谱,随即便贴出了一排名单,上书了赢方组与输方组的名单、门派,清清楚楚,公公正正。任之去瞧了后十分开心,道胜者组有不少没什么名气的小弟子,因为运气好,抽的那一方因故退赛了。与千重所想的一样,不少门派第二日想通了这比赛的规则,也纷纷学伊诺迪一般故意放水,输进了败者组。第五日一早,说请各大门派稍安勿躁,待明日准时开始胜者组的比赛。
一众门派纷纷傻眼了,千辛万苦避开的高手结果还不是要掉进败者组来比赛。对此方丈给出的解释是:“胜者组败掉的人也是要进败者组的,何不先比出胜者组的头名呢?”关景堂长吁短叹了一下,嘱咐千重看好任之,千万别让那些人来找到任之头上,说一些什么“在下哪哪哪人,素闻谢君骁勇,愿与君来一场友谊切磋”这样的话,千重都一一答应着。
托令月的福,这几日我们几个吃饭都是无侠宫结账,因为吃人嘴短又加上杜应祺救我一场受了伤,连风吟这样不喜欢令月的也被迫揪出一点笑容来用餐,这样吃了两天饭,反而能和令月随口说两句了。这期间最大的收获当属任之,因为“传闻中有大病”的无侠宫宫主明月,也同我们认识了。明月身子虽然看着高瘦文弱,但打架却是个好手。“宫主武功远在我身上,只是宫主一向低调内敛,不然也是天元大会的头名了。”杜应祺如是道。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同我们的年岁不相上下,这点令千重十分钦佩。不过明月宫主不怎么在无侠宫,常常来无影去无踪的,杜家兄弟管着门派日常事务,也并不是很清楚他的动向。
偶然间大家说起来,仿佛是洛阳首富之女,杨家的小姐杨紫晴,她二十二岁的生辰要到了。
风吟和令月出奇的达成了一致的沉默,我这才想起来,仿佛任之同我说过,杜应衡似乎是对杨小姐有那么点意思。别看二十二岁放在金陵可是个当娘亲的年纪,在武林江湖里,二十二岁委实算不得什么。迟钝的千重没有意识到此刻风吟的脸色,犹自和杜应衡探讨如何过去杨家,住在哪里,带什么样的寿礼等等。
一片沉默中,杜应祺看我一眼,给我盛了一碗汤。这下千重同杜应衡也不说话了,只盯着我二人交接汤碗的手看。我有些尴尬,令月更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托腮道:“你们……你们挺熟的?”我心里一惊,杜应祺当时是被令月救回来的,那她什么都知道了……
风吟来劲了:“哟,还有肖姑娘不知道的事呢,我家小八……”她开始把我那夜的经历又讲了一遍并着重提到了杜应祺因救我而手臂受伤。我低头喝汤,默然无语,人家令月看上的是杜应衡,你就是把杜应祺说破天她也无所谓啊。令月则是越听越表情凝重,听到有人射杀我们的时候“哐”地一声拍桌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是谁如此大胆?!”
她这一嗓子没吓到别人,倒是成功招来了中郎将曹洄。
他从二楼包房内探出了个脑袋朝楼下看,看清楚是我们立马兴高采烈地赶过来,又亲亲热热地同大家打招呼,并且单独对我作揖道:“林姑娘也在这。”
杜应祺本就坐我旁边,站起来的时候顺势挡在了我身前,我心里自然是看不懂曹洄这一套人模狗样的,但也只能诚惶诚恐地回礼,然后躲在风吟边上。风吟当然不知道曹洄就是那个派人杀我的人,但是风吟护犊子啊,我这样往她身边一站,她一下子就知道我害怕,她就会护着我。曹洄自然是认识令月的,他神色不大自然地冲令月笑了笑,令月则是波澜不惊地点了个头,就听曹洄自来熟道:“打扰你们吃饭了吧?正巧了,一起吃。”他又回头招呼小二:“加个碗筷,我挨着林姑娘坐,把楼上那些个菜再做一份端上来。”
我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小二新端上来一份梅香排骨,曹洄伸手夹了一块放入我碗里,我没动。他又给我夹了一块飘香鱼块,正是之前我们桌子上的菜,我从善如流夹起来,吃了。不等他再夹,我越过他端过遗漏在杜应祺那边的汤碗,继续喝完剩下的汤,道一句“饱了”。
曹洄转头打量了杜应祺两眼,我有些紧张,因为杜应祺在承佑身边呆过。所幸杜应祺的脸太过狰狞,曹洄倒是又神色自如地夹菜吃饭,只是没有停止放过我,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软兜。我生平最不爱吃的就是软兜,此刻风吟的轻笑声显得格外响亮:“中郎将,我这妹子最不爱吃的就是这道菜了。”曹洄正尴尬着,我吃下了软兜,看他道:“曹大人别是又把我看错成了什么妹妹。”
令月一言不发,也不曾看我一眼,陌生得仿佛如同从未见过,也冲他冷笑一句:“中郎将果真热情。”曹洄道:“林姑娘有所不知,我那位妹妹最爱吃的就是软兜了,配上月羌的胡椒,那真叫一个香啊。”令月道:“我倒是不知道呢。”曹洄又道:“林姑娘刚到洛阳么?得空我请各位尝一尝洛阳正宗的水席,我们还可以投壶引乐,相逢一场嘛。”我挤出一个笑:“谢过大人这样客气。”众人都不怎么搭腔,曹洄兀自吃了几口,抬眼笑眯眯道:“六姑娘方才说,什么如此大胆?”令月道:“我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曹洄掩去眼里的阴鸷,赔笑道:“不敢,不敢。”令月起身就要走,还不忘回头招呼我们几个:“你们不走?”
我们都没有吃饱,于是拐了几条街去吃牛肉面。杜应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面条先端到了我跟前,这让令月微微发愣,杜应衡把另一碗面条递到她手上:“吃面,别看人家。”千重突然道:“曹洄是不是认得你?”他这话没个主体,不知是问我还是问令月,想不到令月却抢先承认了,我便不吭气,埋头吃面。任之凑近了一点,问道:“他为啥对咱们哥几个这么热情?”又推了推我:“看上我们小八回去做小老婆的?”
令月听了气道:“他也配?”任之无辜地眨眨眼,令月挫败一般地坐回去,道:“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又似若无其事的瞟了一眼风吟:“要不是有的人自以为是,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我实在是不理解这里头有风吟什么事,风吟自然也生气道:“肖姑娘,麻烦您把话说清楚了,我怎么自以为是了?”令月眼中冰冷,面上却调笑道:“你急什么,我有指名道姓说是你吗?”我硬着头皮出来劝道:“别吵了!”杜应衡拉了令月坐到一边,我则是拖着风吟到面馆门口的树下站着,轻轻拍着她给她顺气。任之不怕死地在中间搀和道:“要我说,咱们是一伙的,杜二哥不是救了我们小八吗,回头你们无侠宫主动点,来提个亲什么的,我们盟主肯定同意这门婚事……”千重直接上去就给他后脑袋来一手。不知道杜应衡那边跟令月说了什么,只看她突然扑到杜应衡怀里,头深深地埋在他肩颈处。这下更尴尬了,任之悄悄道:“要不咱们先撤?”我点点头:“那我过去同人家打个招呼。”
我走到令月那边,轻轻拍了三下她的背:“肖姑娘,今日多有得罪,我替风吟姐姐向你赔个不是,你万万不要同她计较。”感觉令月的背部微僵,我说完就直接同千重离开了。
是夜,风吟说今日不同我一个房间睡了,我很高兴,巴不得她不跟我睡。她离开的早,我心里又捏着事,睡的也不是很安稳。自有守夜的和尚们打更路过,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打开房门,夜风吹得我轻微咳嗽了两声,于是从房顶跳落下来一个人,杜应祺就那样一身黑衣带着个铁面具站在漆黑漆黑的夜色里。他七拐八拐的带着我绕着少林寺一大圈,然后就到了令月的房间。我推门而入,令月已然泡了茶在等我。
我心里感叹,到底是多年姐妹,纵使很久未见,和令月之间的默契是风吟远远赶不上的。
“小八。”她清凌凌的嗓音唤我,“你不必否认,你我现在都站在这里,我不是傻子。”她走进了点,我这才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点湿漉漉,“你知道宫里是怎么说的吗,她们说你性情大变,容颜受损,所以躲着不愿见人,加之受了三哥的刺激。”她突然抓住我的双臂,“承佑哥哥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一时觉得我的眼睛也有点潮,她抓得我有点疼,我轻轻挣脱她,揉了揉眼睛:“他死不死,史书不是早该记载了吗?”令月摇头:“陛下只是让史官记载平阳王下落不明,也不曾建什么衣冠冢。”我心里有些讶异,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她:“你有什么别的话想问的吗?”她道:“我长话短说。有一些细枝末节的我已经问过了应祺,当年我是在大仙寺外救的他,我听他说,你醒来是在大监寺,我很想问你,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有些茫然,她并未给我回复的机会,继续道:“当日我见过追杀杜应祺的,是曹家的人。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不要紧,但是曹洄已非当日,你要小心。”
她的眼里带着一点点期盼和小心。我知道她非常希望我能跟她说些什么,但此刻我依旧选择了沉默,也许是多年未见的生疏,也许是刻意逃避的戒备。突然她叹了一句:“我万万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其实我对她这些年的生活也有一点好奇,尤其是她和杜应衡这一段。但不等我开口,外面已经有一点人声躁动了,杜应祺迅速推门进来,冲令月道:“有事情,我看到许多人都往藏经阁的方向去了。”令月疑惑道:“藏经阁?”又瞬间大惊失色重复道:“藏经阁!衡哥在那里!”
她不等我俩做出反应就冲出了房门,我俩对视一眼,准备跟上去看看,杜应祺拦我:“此时人多,小姐从郡主房间出去必定会被人看到。”我以为然,于是他带着我从后面跳窗出去,人家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越过去了,我脚滑,直接是从窗台上滑下去的,落地也没站稳,直接一头撞进他怀里。杜应祺身子僵了僵,我脚板心有点震得疼,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地抓着他站起来,他闷哼了一声,我以为是哪里抓疼他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等我站稳了匆忙带着我赶去藏经阁。走着走着我才突然想起来,方才,好像,是不小心,抓到了他手臂上有伤口的地方……
藏经阁竟然灯火通明!角角落落的蜡烛一个不落全都被点燃,整个大殿被烛光映射一种刻意制造出来的透亮,很多门派的小弟子们都在门外议论纷纷,我之前在门外看不到令月的身影,差点儿进不来,还是杜应祺上前拨了拨那些人,于是他们又让出来一条道儿给我们过去。此刻里头乌泱泱的站了一堆,我们俩站在门边上,看到了最里头的释宏均方丈、关景堂盟主、千重、风吟、任之……令月则是陪着杜应衡站在另外一边,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孤零零的。
正中央的空地上竟出现好大的一个地洞,方丈老和尚围着那个洞绕了一圈又一圈,他还一言不发呢,他旁边的一个麻杆瘦的弟子倒是心疼起来:“藏经阁的地可是用楠木铺的呢,这上好的金丝楠木,如何补救啊!”令月狠剜一眼:“什么东西就金丝楠木了,我怎么瞧着就像是普通的烂木头呢。”老和尚禅杖往地下一震:“都住口!这是讨论楠木真假的时候吗?”令月较真了,从那破洞口用手抠抠捡捡的,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于是冷笑一声,捧着一把木粉洋洋洒洒地抛在那计较的和尚面前:“这叫金丝楠木?”
虽然我看不懂木头,但我好歹也知道在前朝,金丝楠木是给帝王、皇族、重臣等做棺椁用的,就算长久泡水腐烂,也不至于就烂成一堆木粉,再说了——“给人打造棺材板都不够用的呢,少林寺拿来铺地,你们当和尚的竟这般有钱。”令月嘲讽的甚合我意。
关景堂道:“《六诛》就存放在这下面?”我悄悄拉了拉风吟的袖子问:“什么六诛?”风吟悄声道:“诛邪、诛恶、诛魅、诛心、诛人、诛天——乃邪功《六诛》。”不等我继续问,那头关景堂已然道:“既说是无侠宫的弟子盗书,那请问方丈,是何人发现的?”便看一群小和尚站出来,估计能有七八个,长最高的那个双手合十道:“回盟主,我等师兄弟路过藏经阁,听得内里传来巨响,这才推门进去一看,便只有杜施主一人在此了。”关景堂便问:“除却你们一群,谁是第二个进来的?”小和尚手指令月道:“这位女施主。”
令月气的柳眉倒竖:“什么巨响……”关景堂重重咳嗽一声打断她,小和尚继续道:“若严谨来说,我等先是听到了巨响,便往藏经阁赶去,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了这位女施主匆匆忙忙闯进去,我们师兄弟跟在后头进殿,便只有女施主同杜施主两人了。”关景堂点一点头,转向杜应衡:“你深夜来此又是为何事呢?”令月急忙道:“今日下午,我看见杜大哥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书二更过后约他在此相见。”关景堂又问:“那么你等见到了此人吗?”令月道:“没有。”释宏均老方丈便道:“怎么来来回回都是女施主在说话,杜施主自己应当说两句才是。”
杜应衡抬起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睨了一眼老和尚。
风吟站在千重身边一直歪着脑袋看着,突然扶着千重的肩膀跳起来,再重重地落在地上,藏经阁内响起一声清脆的落地声,短暂,却夹杂着一丝木头老化的沉闷,声响不是很大,然后风吟跺跺脚,挪了地方,她跳起的地方看不出什么变化。风吟笑着看向刚才说话的小和尚:“小和尚耳朵挺好使。”众人开始有些窃窃私语不是能理解风吟的举动,关景堂却想了想,突然道:“是了,已过三更,夜深人静的,藏经阁也不是多偏僻的地方,若能将地板砸出个洞,只怕半个少林寺都能听见点声响了——老夫并未曾听到。”他用手指了指小和尚:“可见这小和尚诓人了。”
小和尚到底年轻,表情瞬间慌乱起来。有一旁的好事者附和道:“盟主说的不错,我兄弟二人正在不远处消食夜谈,没听见什么声响。”小和尚涨红了脸,指着他身后的师兄弟们道:“师哥们都能作证的。”
丰山派掌门赵锡文是个火爆脾气,听得如此不耐烦道:“作证什么作证,你几个便趁着现在大家伙都在,再跳个窟窿出来?”释宏均道:“赵掌门何必同孩子置气?不管这窟窿是谁弄的,藏经阁地下为存放《六诛》之地,少林寺上下担不起丢失邪功的罪责。”赵锡文道:“这就奇了,未曾下去检查过,方丈出口就是丢失邪功,方丈怎知邪功丢失了?”老和尚道:“依赵掌门的意思,贼人何以在藏经阁搞出个窟窿呢?”赵掌门眼睛一瞪,于是关景堂道:“都别讲了。”他安排千重同任之,再加一个少林寺的和尚同一个萧山派的大弟子一起下去查看,没一会儿就看四个人面色凝重的上来——《六诛》果然是被盗了。
千重道:“果真是好本事,那么大的一个石头,硬是扛走了。”我十分不解,但眼下也没法问。
方丈老和尚闭了闭眼,握了握他的禅杖,看来是忍了又忍,方道:“此事重大,少林寺上下皆有罪,老衲不敢推诿,但求盟主将偷盗之人抓获,还武林一个平安。”关景堂道:“自然,我也有话要问一问杜应衡。”杜应衡却突然开口道:“不用问了,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