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未雨绸缪(2/1)
这应是镇北王府最热闹的一日。
早朝刚散,王府前便拥满了人。
绝非外人,恰是与沈安若最密切的一群人。
监察御史陈有道携女陈婉容最先到达,他们没有急着进入王府,反倒翘首以盼地望着通往皇宫的方向...
期间,陈婉容还连连踮脚,尽显急迫。
她一向交友广泛,伴在她身侧的还有一众贵妇,其中自然少不了左相夫人李卿晴和兵部尚书夫人孟夏等人。单是随从就已然霸占了半条街。
随着皇城司正使赵瑾睿和其夫人柳霖霖到来后,一直未出声的众人也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瑾睿公子...事情都到这节骨眼上了,怎就还不见赵太师的身影呢?”
“是啊...瑾睿公子和柳姑娘能来,不也是为了陛下突然要发兵北戎一事吗?既要与北戎一战,那镇北王妃岂不也要上前线吗?不知,赵太师有何良策呢...”
“唉~真是难为安若了...自打与镇北王成婚以来,也没见过上什么好日子,多半待在北疆苦寒之地...这才回景都皇城没多久,先是镇北王战死,后又要赶着上前线...真是可怜了年幼的世子爷了...”
“众位姐姐莫急,婉容觉得赵太师定有应对之策...我家安若怎么说也是他的学生,他又岂能坐视不管呢...”
李卿晴自若摇头道:“理是这个理,但,纵使赵太师也断无法违背圣意。依我看,我们还是多准备些傍身之物,如此安若也能少些险阻...”
孟夏,紧接着说:“晴姐姐言之有理,这到最后啊靠人终是不如靠己;待会儿回去,我定让我家老爷写封文书,如此,安若去往北疆这一路上也能更有底气不是...”
又一姐妹,叹息道:“古往今来,我们这些做女人的又有几人能领军作战...安若这孩子也着实算是为我们长脸了,我愿备上万两黄金,只愿安若到了北疆后能多招些兵马...招募的兵马越多,安若这孩子不也能多上几分生还的几率嘛...”
“呸呸呸!”另一位身着浅绿色薄纱的贵人连连阻止,“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呀!?我们安若定能凯旋归来,不负百姓厚望!”
李卿晴,轻声道:“这话儿...虽不好听,但,大家若能多拿出些银两,的确能帮到安若。我等妇人自不知晓何处才能招募到善战的勇士,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却半分都不假。”
孟夏,道:“索性,各位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与婉容姐妹多年,除了备上银两外,我还会命府上的护院随在安若左右...平时看那些护院也挺能唬人的,就是不知上了战场后能不能行...”
陈婉容泪颜拱手,她拱了多少次手,也就躬身拜了多少次。
使她倍感动容的,也是在场众姐妹的真心,“婉容在此就先谢过众位姐姐了...我陈婉容虽只是安若的二娘,安若也绝非我亲生,可我与天挐成婚以来从未诞下过子嗣,这本是我之过也。所以,我便极其看重安若这孩子,她毕竟是天挐唯一的女儿...”
“身为二娘,若我能替安若去死,我必义不容辞。”她惨淡一笑,“可我陈婉容又算什么呢?别说替安若去死了,恐怕连前线都去不了...今日,婉容必铭记各位姐姐的大恩大德,若有朝一日需要我陈婉容赴汤蹈火,我必冲锋在前!”
——谁说女人不讲义气,女人不但讲义气,还极重情义。
——她陈婉容可不是在说漂亮话,日平里没点实际行动,她还真就结交不到如此多的姐妹。
然,有力也要有处使不是?
——空有赴死决心,不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嘛...
好在,当朝太师赵衍的车马已至,仍是那朴实无华的车马,仍是没有半个随从;赵衍也换上了一身布衣,一身不去探究就绝不会信他是当朝太师的布衣。
他下得车马后,没有说话,先是极有礼数地朝众人频频拱手,便快步进入了王府。
赵瑾睿和柳霖霖见状,也朝眼前之人一一拱手,无声地跨入了王府大门。
“这...”孟夏欲要开口,又觉不妥,索性收回紧盯王府大门的眼眸,探身散力。
李卿晴,却安慰道:“赵太师能来,已是最好的结果。我等就别打扰赵太师和安若商议正事了。我觉得,就按我们方才所说的办吧...各自回府,多多出钱出力。”
孟夏,无精打采地回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赵太师身侧也断容不得我等多嘴...”
陈婉容再次躬身拜道:“就有劳各位姐姐了...”
眼见,众贵妇散去,监察御史陈有道的眉骨已皱得极高,他可是个倔驴,又怎会甘心落人一等...
更何况,他还是沈安若的外翁,赵衍一个外人都能进王府议事,他又岂有不同去的道理?
他整理了仪容,抚平了衣角,又挥摇了衣袖,也开了口,“婉容,安若之事,沈府必要竭尽全力。老夫知沈府财薄,没什么积蓄,那就能当的当,再将沈府家院卖了吧。以后,你就回娘家住,我陈有道还是能养得起自己的女儿的。”
陈婉容眼眸坚毅,带着一股狠劲,她觉得父亲言之有理,也深信父亲能成为她的依靠,“是,父亲。我这就去办。”
敞亮的厅堂,敞开着门,孤露和墨影守在门前,王府中也多了不少镇北军士卒。
当,陈有道步入厅堂时,赵衍已黯淡脸色,没有想象中的纷语不断,也没有争执和相持不下,反倒格外死寂。
沈安若很自然地迎上,并摊手引领陈有道坐下,随之回到主座前弓腿一礼,柔声说道:“本妃知晓各位在忧心何事...可众位不知的是,事情还未糟糕到无法控制的局面。本妃尚能应对。”
赵瑾睿率先发声,“今日,大嫂未有上朝,断不知晓大臣们的反应,他们不但要让北戎人为已死的孙嫔妃偿命,还多次扬言要大嫂您亲自带兵征伐北戎...”
“就好似大嫂生来就该赴死,只要是有关于北戎国的事,除了大嫂,他人还就办不成了!我在朝堂上曾质问过那些义正言辞的大臣:孙嫔之命,与靖朔郡王的身份到底孰轻孰重?!”
“谁知,他们甩指便说我是在强词夺理,还说什么此事压根就不是死了一位嫔妃的事,而是直接关乎于大襄朝的气运和颜面。当时,我就好奇了,若不是孙嫔惨死宫中,哪还有什么出兵北戎的事?这不还是同一件事引起的吗?既是同一件事引起的,那发兵北戎也理所应当,可大嫂您已是靖朔郡王,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带兵打仗这种事也断不该再落在您的头上...”
“他们倒好,顺口就说大嫂您拥兵自重,还拿您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说事,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毫不讲理!”
他说到此处,已咬牙切齿,恨恨的眼神难掩愤怒,“最可气的还是二哥,二哥身为天子,竟丝毫不维护您。当着众臣的面,说什么会让武科状元庞博然率领二十三万大军征讨北戎...”
“大嫂,你可知那二十三万大军是从何处来的吗?”他猛地抄起桌上的茶盏,几乎是粗暴地灌了一大口,“搞了半天,还是您带往北疆的那二十万镇西军,外加您父帅麾下的原三万京畿驻军...这说到底,不还是北疆的军队吗?却不经您的意愿硬生生地划到了庞博然的麾下...”
柳霖霖,紧接着说:“安若,这是在间接削减你的兵权呀...我虽不知那庞博然会不会带兵打仗,但,陛下做此安排之前,的确该提前告知你一声才对。”
沈安若,勉强一笑,“他是君,我是臣,君之决策又岂有提前知会臣子的道理...别说是二十三万大军了,就算他将整个北疆拱手让人,我也断不能说些什么。只要说了,就是违背圣意。”
柳霖霖,不忿道:“那他不如再将三十八万镇北军的统帅权也交给庞博然,如此,安若你也能落个清静!”
“陛下不会这样做的...”沈安若微微摇头,眸光逐渐深邃,”就算将镇北军的虎符交给庞博然也无用,镇北军也是绝不会听从他人号令的。这一点,陛下应也很清楚。”
“王妃...”赵衍突唤一声,也将眸光凝向了沈安若,“老臣觉得陛下必有后手,远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在来此之前,老臣在府上思量了许久,总感陛下这次是冲着您手中的兵权去的,所以,老臣便私下做了一个决定,待您离开景都皇城那日,老臣也会亲自护送世子齐琛前往北疆。”
沈安若,惊道:“老师是说...陛下会对琛儿不利?”
赵衍,摇头道:“陛下是不会伤害琛儿的,却会以保护的名义将琛儿带入皇宫。只要琛儿在陛下的手中,不是要挟也胜似要挟了...”
“这些天,老臣也从阿睿和霖儿口中了解了些景都贵女失踪案的进展,可以说此案因快剑董锐而断,而眼下快剑董锐又成了杀害孙嫔妃的凶手,并认定他就是来自北戎国金狼牙帐的探子...”
“这就不得不使老臣再从头到尾好好梳理一番整件事了,其中有这么几个疑点:若那董锐就是景都贵女失踪案的幕后主使,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就算如阿睿所说,他是为了砍下女子的手臂再接到自己身上...可也用不着抓那么多贵女吧...再则,他如此做,岂不也给了大襄攻打北戎的理由?金狼牙帐既直属北戎宰相杨楚金,那是断不该行如此蠢事的...”
“除此之外,老臣还听到不少坊间闲语,说什么大批江湖人涌入景都,正是要护安若你无恙。若,江湖人为阻北戎国金狼牙帐的刺客而来,那董锐作为金狼牙帐的一员,也该将你这个镇北王妃视为行刺对象才对...断不该转念去杀害孙嫔妃...”
柳霖霖,思索道:“莫不是...董锐自感不是安若的对手,所以,才选择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嫔下手?”
“我听说...昨夜,“云阙阁”前可是热闹得很。先是圣上亲手刺死了汉王萧勤,后又不知从何处奔出上百条恶狼,狼群本是冲着圣上去的,却不知何故...最后被一段悠扬声驱散...紧接着,后宫便传出了孙嫔妃被杀一事...”
她顿了顿,柳眉已皱到极致,“我总感觉这背后仿佛有多股势力在暗中操控,就好似谁都无法胜过谁,虽暗自较量了一番,却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霖儿的感觉是对的。”赵衍捋了捋胡须,缓慢说道,“要细说起来,这背后绝不止三股势力,其一乃是操控狼群的人,其二是杀害孙嫔的董锐,其三就是那最后驱散狼群的人...”
他突得眸光一亮,语气也随之加重,“不,还有第四股势力...那便是改变董锐想法的人...”
“老臣还是那句话,董锐是没有理由杀害孙嫔的。可他既然杀了,其目的必然也是想要引起大襄和北戎的战事...到底是谁最想让大襄和北戎开战呢?或许,此股势力才是那景都贵女失踪案的幕后主使...”
陈有道冷不防地插嘴道:“我认同赵太师的看法,不管是景都贵女频繁失踪,还是杀害孙嫔妃,都是想使我大襄自乱阵脚...眼下,虽还看不出前三股势力的目的,但这第四股势力一定是想毁我大襄基业!”
沈安若没有说话,因为她已在暗自犯嘀咕,能操控狼群的人自然也是妖?和寐女,能驱散狼群的人同样只能是妖?和寐女。可妖?能现身景都并不奇怪,寐女却绝不该出现...
——寐女明明和月华等人在一起,倘若来到景都也必会第一时间赶往镇北王府...而现下,寐女提前出现,月华等其他七位女将却迟迟不见身影...莫不是,她们在回景都的途中,真出现了什么状况...
就在这时,赵瑾睿如发疯般晃头不止,他那夹在耳畔的双掌似也使足了全力,“你们说的实在太复杂了,景都城一向安宁,又哪来的诸多势力...若只是些看不见的势力也就罢了,怎会还有上百条恶狼呢...狼不是该在山林中吗?我实在是越想越头疼,简直就像是在听神话故事一样...”
待他垂落手臂,虽停止了晃动,眼神却消沉无光,身子也如散了架般微微佝偻着,“我觉得...你们还是直接告诉我,我都该做些什么吧...只要是你们所嘱咐的,我定能办到...”
没等柳霖霖上前关切,赵衍已起身走向了赵瑾睿,只见他轻轻握上赵瑾睿的手,轻声说道:“阿睿,为父虽从未好好教过你机变之策,但你若想成为如你大哥齐麟那般得人,日后必少不了洞悉人心、驾驭局势之本。你当慢慢习惯这纷繁世相才是...”
“而眼下最要紧的,并非揣度他人心思百转千回...”他目光沉凝,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反在于我们能否守定根基! 须知,只知随波逐流、见招拆招,便如那追影逐风...纵是步步为营,亦难免慢人一步,终落于后手。”
他顿了顿,声音更为坚定,“世子齐琛乃是齐家之根本...只要能保得他周全无虞,便就能守住齐家的元气命脉。如此,纵使前路荆棘密布,强敌环伺,我等也能再无掣肘之虞,迎难直上!”
话落,他目光再次沉沉锁住沈安若,字字清晰,继续说道:“老臣在来王府途中,已反复思量...景都若生剧变,阿睿身为皇城使,霖儿执掌城外五万京畿驻军,皆是身处漩涡,断难抽身。然,如老臣这般文职,值此危局,空有虚衔,实无挽澜之力...”
他的语气愈发恳切,也带着果断,“故,臣斗胆再请王妃恩准——允老臣亲护齐琛世子,星夜兼程,赶赴北疆! 事不宜迟,今夜便须动身。”
沈安若心念微动,赵衍要亲自护送齐琛去往北疆,这已非首次提及。
——就在外翁陈有道踏入厅堂之时,他便已陈情。
——只是此刻,他将行程骤然提前至今夜。这份急迫,必有深意。
沈安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历经三朝、洞悉世事的恩师,他眉宇间那惯有的沉稳已不在,悄然变成了深锁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再追问缘由,已无必要。
——以他太师之智、辅国之才,其判断岂容轻忽?
——更何况,他还是引自己明理知世的恩师...
沈安若不再犹疑,迎着赵衍殷切而坚定的目光,缓缓颔首,“老师深谋远虑,安若...自当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