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麻烦(2)（1/1）
何穆在黑暗中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觉得现在的自己虽然也努力，但好像失去了以前的冲劲和好奇，更没有了面对问题时那种自信与从容，他回忆起高飞亮“得信玄学”的那番话，心中涌起波澜，“难道真如他所说，这个事情这么玄乎。在他手里还好好的，到我手里就不太平，这是命么？”
“命”这字让他想起前段时间丁丽住院时，某天自己探望对方的情景——
马阿姨扶起丁丽，笑着跟何穆说，“下午我给她换完药又擦洗了一下，这两天她能坐起来自己吃饭了，恢复得不错。那个你俩聊哈。”说罢边走边冲丁丽暧昧地眨眨眼。
丁丽无奈，对着何穆解释，“我跟她说过很多遍了。”
“没事，多数人心里都是认定了自己的看法，再解释也没用。”
两人正不着边际地唠着，丁丽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完忽地脸色突变，片刻后眼眶发红，眼泪夺眶而出，何穆慌道，“怎么了？”
丁丽呜咽着，“没...没什么，是那个王八蛋...”
“他知道你在医院？”
“没有，”丁丽摇头，“我没告诉他，是他找我要钱来了，说以前在我身上花了多少多少，现在要我还回去。”
“什么？！这个垃圾说这种话？”何穆愤怒极了，“他哪来的脸？”他缓了缓，平定下心情后安抚对方，“你现在还在恢复中，不好伤心，更何况为这种人哭也不值当是不是。”
丁丽摇头，“我不是为他哭，我只是觉得自己命不好，家里这一辈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我是最多余的那个，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然后学习也不行，吃什么要什么都等别人剩下的。好不容易出来在工厂做事能自己挣钱了，又认识这个烂人.....浪费青春，还...还搞成今天这个局面。”她一下子泣不成声，头低低地垂下，瘦削的肩膀不停地耸动着，“我哭不...是因为他，而是...好像从小到大，好像...不管我怎么选，都...都是错的，干什么都不行，没人...在乎我，更没人会...心疼我。”
何穆不知所措地扭着双手——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享受父母宠爱的他，虽然深切地同情眼前这个年轻女孩，但他明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感同深受。
何穆安静地等她哭上一会后默默递上纸巾，丁丽边擦眼泪边抽泣着慢慢平复如常，“不好意思，斯坦利，又在你面前出丑了。”
“别这么说，我不是想安慰你啊，还记得你以前U-stream的样品么？当时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其实你的动手实操能力很不错，细致周到，产线上的操作工我观察过很多，能长时间沉下心认真做的屈指可数，呃，我不是说你就得做操作工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至少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行。你家里的事情呢，我不了解，没有资格做什么评价，但我想说你既然走到了今天，从必须依靠别人的小女孩到现在有了自己挣钱的本事，尽管遇人不淑，呃，也能看得清、及时止损，那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命运的掌控者。平时大家总说心诚则灵嘛，更大程度上如果一个人自己觉得命不好，那可能就会选择‘不好’的事情让它应验，所以不要轻易说命不好这些。”
何穆一口气说完，见丁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窘迫，“我胡咧咧几句，你随便听听。”
“说...说得挺好的，不过我笨，明白得不是很彻底，所以其实最终还是我自己的选择对么？”
“父母和家庭没法选选择，但现在你独立了当然有得选。”
丁丽沉默了一会，“你说的对，我有的选。”
“那现在就选择别哭了，好好休息？”
丁丽使劲点头，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不哭了。”
......
何穆从回忆中收回思绪，他有点无语自己对这一段记得如此清楚，“看来不能妄自菲薄，我也得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长长地叹口气，将被子蒙住脸，“睡吧，明天还要去解决问题，没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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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看着桌上的一堆数据，陷入深思，“到底是哪个尺寸的问题？”正思考间，右下方的跳出条对话框，来自金培宏Brian，“怎么样，Stanley，找到原因了吗？”
“还没有。”
“那个...有没有可能不是本土料的问题。”
“我想过了，专门拆了几个产品，重新拼接组装激发，国产的推送杆整体手感还是不对。”
“行，那你再看看，找出问题我找供应商整改。”
何穆正想着怎么回，耳边响起一个声音，“Stanley，怎么样了？”他心烦得抬头，刚想顶回去，“催什么？”一看见任小琪的脸，他立马把话咽了下去，“Carey。”
任小琪点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何穆摇头，“现在只能锁定是2988本地料有些问题，但具体是哪看不出。”
“慢慢来，U-stream确实复杂，尤其中心杆这颗物料。”任小琪看看周围没人，低声道，“所以本地化项目这块一直比较慎重，采购的意愿也不高，上次你帮忙解决问题后难得产线平稳生产了这么长时间，估计因为这样Brian和Keivn两个新兵蛋子觉得硬骨头可以啃一啃了。”
何穆听出她的宽慰之情，心里略感觉舒服了些，“Carey我明白，现在不影响生产，紧迫性不高，便既然立项了，问题早晚还是需要解决的。”
“恩。”任小琪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何穆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怕你有太大压力，”任小琪朝高飞亮的座位努努嘴，“你也别什么都自己扛着，该让别人做事做事，斗米恩升米仇，没必要做滥好人。”
“现在倒没什么实际要做的，主要还是看不出问题在哪。”何穆有些泄气，“尺寸都没有问题。”
“会不会跟上次一样，是配合之间有问题？”
“有可能，但奇怪的是不管挑什么公差范围内的本地料，上限或者下限，激发时都手感发涩，就是不如原来的丝滑。我现在在看配合的其它物料，也可能是先入为主了，一有问题老觉得是尺寸不对。”
两人正说着话，高飞亮进了办公室，他一看见任小琪就双眼发亮地上前开口，“Carey，Stanley这边的话我都帮忙做了啊。”
“那真是辛苦你了，”任小琪脸上依然挂着笑，“你应该谢谢Stanley才是，他帮你接了产线。”
“也是哈。”高飞亮点头，“那个你现在有空么，我还有个离职的表格麻烦要签下，拿去你办公室好不好？”
“不用这么麻烦了，去你位置上签罢。”任小琪跟何穆点个头，转身跟上高飞亮。
何穆起身，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往天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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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ley，你来啦。”正在吞云吐雾的徐知看到何穆跨进阳台，高兴地跟他招手。
“不许问我产线的事！”何穆走到他身边，先立马“严重警告”。
“知道知道，我才不会这么不知趣。”
何穆有些愧疚，“大哥不是故意对你不敬，实在是想放空一会，我知道上周你还帮了我，故意在Carey面前点Kevin，让他干活。”
“你小子聪明，啥事一点就透。”徐知拍拍他的肩，“我就喜欢你，那个Kevin走了也好，这人不是干制造的料。”
“看来生产还得老实人干是不是？”何穆苦笑。
“不是这个意思，大家一个team，谁对味谁不对味还是能闻出来的。”
“我看你上周和他在Carey办公室还笑得挺开心啊。”何穆好奇地转向他。
“别提了，是Carey找我进去的，说Kevin非得跟她什么离职one one，她自己都很无语，让我进去解救她。”
“可是我听说...Carey对Kevin挺好的。”
“听Shawn那小子说的对不？”徐知吐出一个烟圈，“他懂个P，不过怎么说呢，一开始Carey是对Kevin有些期望的，但后来觉得不太对，但产线平稳，总不能凭空去挑人家刺，现在好了，刚上点强度，立刻跑了。”他掐灭香烟，“Shawn还年轻，看事总看个表面，估计在他眼里要不是两人是上下级，都谈上朋友了吧。”
何穆咳嗽两声，“可能同一件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那不可能，别的不说，他俩绝对没事。Kevin的想法我不知道，Carey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追她的多了，又不缺优秀的。”
何穆一愣，“追Carey的很多？”
“哈哈，你别这样，我们组是有点怵她，但她的生活又不是只有工厂里这些人。人家又漂亮又优秀，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何穆眼前浮现出任小琪的脸，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可能整天大家在一起，反而忽略这些了。”
“你整天专心干活，真正的好青年。”徐知伸出大拇指。
“行吧，好青年回座位继续苦逼战斗。”
“挺好挺好，一根烟抽完看你人都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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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摞图纸被何穆狠狠地扔到桌上，他定了定心神，“算了总在办公室跟这些叫劲也不是个事，去车间走走。”
何穆进入到车间，习惯性地径直走到D-break产线边。
“Stanley，你咋来啦。”俞志强笑着，“不舍得我们是吧。”
“恩，过来看看你们，欢迎不？”
“那必须，抓紧看，今天就一个早班，一会他们要出去了。”
何穆假装不经意地兜了一圈踱步到丁丽身边，小声问，“丁丽，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丁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对了，今晚我把剩下的钱打你。”
“你这......每次都搞得好像我来催债似的”何穆哭笑不得，
“哎呀，不是，就是时间正好撞上了么，你非得这么想。”
“真的么？”
“你说的么，人要是心里认定了我再解释也没用。”
何穆听说出来这是以前劝他的话，正想一笑置之，忽地想起U-stream的问题，叹了口气，“难道自己也是认定了尺寸的问题？其实不是尺寸的问题，那不对啊，只有这颗料......”
他的脑中忽地闪过一道惊雷，“是这颗料的问题，但！不是尺寸。”想到这里，他疾步走到U-stream的产线上，拿起一个激发后的成品仔细反复地扳动了十几次，最后入定一般地站在那思考着。
“哎，Stanley，想啥呢？”何穆的背后挨了一击，他一回头看见线长赵国平。
“没什么，III型号开始做了吗？”
“正在做，目前没发现问题。”赵国平刚说完，立刻捂嘴，“不能说不能说。”
何穆笑笑，“没事，我不是Kevin，我不信这个。”他又在线上转了几圈，领上自己需要的物料，回到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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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tin大哥，我们实验室可以测一些力学指标么，比如强度、韧性什么的。”
“这个够呛，我们的实验室没这条件。”
“行，谢谢。”何穆失望地放下电话，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快速地摁动着自己手里的圆珠笔，一个没注意，笔掉到了地上。
何穆捡起笔往桌上一扔，瞥见手上沾了一道长长的墨水，不禁有些恼火地赶紧揪了张纸巾往墨水处覆盖去，眼看着纸巾吸收墨水后显现了痕迹来，眼睛一亮，“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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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们十月的月会结束了。”任小琪合上电脑，看向会议室内的众人，“今天也是Kevin的last day，谢谢Kevin的工作以及对工程部的支持，也希望他将来前程似锦。”
大家纷纷转向高飞亮，七嘴八舌地说着临别前的祝福，高飞亮不断点头，笑嘻嘻地跟众人一一客套。
“呃，那个不好意思，”金培宏敲了敲门，伸进来一个脑袋，小心翼翼道，“你们会开完了对吧。”看里面人点头，他在人群中搜寻到何穆的脸，“Stanley，抱歉又来催你，因为今天月底，部门leader想了解下2988这颗料的进展，我们好定下个月的供应商拜访和整改计划。”
“有点头绪了。”何穆平静地冲他点头，“正想找你商量呢。”
高飞亮惊愕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