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99)孤身为王50(1/1)

虽然亲王早就打算在自己主持完投降善后工作、名声彻底臭不可闻之后,远遁美洲。但是他临时起意,决定把加里波第一起带往那里。

他当然知道加里波第对自己已经是恨意深重,如果到了天高皇帝远的美洲,对方真有可能对自己痛下杀手——可是他不在乎。

他只是想要保住这位声名鹊起的英雄,保存意大利未来通向独立和自由的火种,至于他个人的生死,他已经置之度外了。

加里波第之前就在美洲呆过好多年,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所以,只要自己把他带到美洲,他一定可以逃脱追捕,并且重整旗鼓,等待下一次的时机。

至于他自己到时候会怎么样,那就任由上帝安排吧,他已经无所谓了。

对于他的话,加里波第当然不会相信,还是在不停地痛骂他,不过亲王把真相说明之后,现在也懒得再和对方多说了,只是又对他郑重行礼,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接下来,他会把加里波第以“候审”的名义继续扣押在这里,一方面是避免加里波第现身在罗马城中,继续鼓舞人们抵抗的士气,徒增伤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免得他被各处的明枪暗箭所伤——他给法国人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法国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就让他在这里先等着吧,等自己把事情办完之后就把他一起带走。

在解决了加里波第的问题之后,吕西安亲王很快就开始了自己下一步计划。

随着城外防线被攻破、濒临崩溃的消息传开,罗马城内的恐慌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不光民众人心慌换,就连上层精英人士,抵抗意志也在逐渐涣散。

一开始,碍于保卫民族的“政治正确”,没有人敢于公开把投降说出口,但是到了现在这个绝望的情势下,原本的禁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纸空文,不断有人开始用试探性的、委婉的语气提出,是否要尝试跟法国人接触,争取一个好的和谈条件。

当然,所谓的“和谈”,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投降。

如果在几天前,敢于这么说的人一定会以叛国罪被送入法庭,但是在法国军队已经近在咫尺的绝境之下,所谓的法律,也不再有过去的威慑力了。

看到有人带头,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和谈”的声音也就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附和,渐渐地就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风潮。

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很多人带着无比的悲痛、以及些许的解脱,说出了这句话。

一直都在观察政治风险的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终于觉得时机已到,他不再伪装和隐忍,开始在议会当中公开发言,亮出自己的政治立场。

“诸位,眼下形势之严峻,已经不用我再多说。我们的防线在实质上已经崩溃,只是法国人目前还不知道,所以他们还没有立刻发动下一次攻势。但是,以他们充沛的物资条件,发动这样的攻势,必然只是时间问题,也许就在几天之后……我们能够在几天之内,筹集足够多的物资和军队,来弥补我们已经承受的损失吗?”

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议员们,“这个问题生死攸关,我请诸位,秉承最无私、最客观的立场,来扪心自问然后做出回答,而不是空口说漂亮话。因为我们一旦不诚实地面对自己,就有可能让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死去,而那些人明明是我们发誓要保护的人——”

他的质问,在议事厅内回荡,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没有人敢于站出来说,我们可以紧急动员,然后挫败法国人。

“我想,各位中的大多数,已经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虽然众人都同意了自己的意见,但是亲王心里没有沾沾自喜,只有无尽的悲痛和失落。

因为,他实质上正在敲响共和国的丧钟,而这曾经是他寄予了无限希望的东西,他却要亲手打碎。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既然我们已经面对如此境地,那我们接下来就应该讨论,接下来到底应该以何种方式,来延续我们的共和国。我们既然被人民推选到了这里,那我们无论多么形势艰难都不能放弃,必须负责到底。”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原本经常吵吵嚷嚷的议事厅,此刻却一直死寂,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样,一片颓丧。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要想什么延续?”沉默许久之后,一位议员小声开口了,“我们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屈辱地活着或者光荣的战死,愿意继续战斗的人去拿着枪和法国人拼到底,剩下的人自谋出路吧。”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哗然,有人想要反驳,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要死很简单,一颗子弹的事情罢了。”亲王这时候又继续发言,“可是,我们肩负的责任太过于重大,不允许我们一死了之。而且,我们要想想罗马城内的市民和难民,这几十万人,难道我们要裹挟着他们一起和法国人的炮弹血拼吗?这种无谓的牺牲,只会让罗马承受更多灾难而已,于事无补。”

在有其他人站出来指责自己之前,亲王用雄辩的声音,压过了全场,涛涛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当然,我绝不是在贬损那些高贵的灵魂,愿意为民族为意大利祖国奋战到底的任何人,都是值得钦佩的。我只是认为,我们不能白白牺牲!所以我建议,罗马共和国政府和议会组织流亡,趁着法国人的包围圈还没有彻底完成,转移到罗马东北方的山区里面,然后在那里疏散和潜伏……只要我们足够努力足够小心,我们能够保存这次革命的最后骨血,等待下一次的春天。”

“你是说弃城逃跑?”虽然他的话很委婉,但是马上就有人看出了其中的潜台词,“这太屈辱了!”

“比起白白送命,保存自己难道不是更加明智的做法吗?”因为风向已经变了,所以亲王也不怕违反什么政治正确了,反而毫不客气地回怼对方,“如果我们在这里裹挟平民继续死战,让罗马陷入一片血海,那么下一次谁还会再响应我们?没错,我提议撤离确实有损荣誉,可是比起民族的未来,区区个人荣誉,又何足道哉呢?”

亲王理直气壮的反问,反而压制住了质疑他的声音。

没错,无论从任何立场上来看,现在离开罗马保存最后的火种都是明智的选择。

“可是……法国人都还没打进来,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直接跑了吧,民众怎么办?之前已经有人放火抢劫了,如果我们都撤离,再也没有人维持秩序,罗马一样会因为抢劫和强盗而陷入火海当中!”

“所以,我认为在撤离的同时,还需要一些人留下来维持最后的秩序,让罗马可以尽量完整地保存下来……”亲王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最后又补充了一句,“顺便把它移交给法国人。”

他最后的话,终于引起了一片哗然,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在议会当中提出要把罗马交给法国人——虽然一个字都没提到投降,但几乎每个字都是在说投降。

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有些人愤怒,有些人释然,还有些人只是颓然地低着头,哀悼着即将死去的共和国。

嘘声四起,但是亲王仍旧毫无惧色,他大声地质问那些发出嘘声的人,“难道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你们可以反对我,甚至把我抓起来,但是你们能够靠嘘声来拯救罗马吗?先生们,如果我们连失败都不敢面对,那我们在未来又怎么可能面对成功?!现在,除了尽力保存我们仅剩的火种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时候,亲王之前拉拢的政治派系,也不再犹豫了,他们纷纷鼓掌,发出了比鼓噪者更大的声响,以此来表达对亲王的支持。

“对!说得太对了!”

嘈杂的喧嚣持续了很久,人们因为政见不同而彼此怒视和指责。

可是,无论怎么争吵,却没有人拿得出一个更好的意见来。

所有人,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心里都清楚,这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只不过有些人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但不管怎样,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渐渐地,公开表态支持亲王意见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看到此情此景,亲王终于放下了心来。

其实刚才他看似滔滔雄辩,其实心里也不太有底,他知道自己可能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不过好在,一切担忧终究都没有发生,自己还是得到了大多数的支持。

虽然还有人反对自己,但这已经够了。

只要自己的意见在议会占了上风,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的支持者们会把自己推上最后的“留守政府”和投降谈判代表的位置上。

这是一个丝毫不能带来荣誉和名望的工作,也只有打定主意放弃一切的他,才会这么毫不犹豫地接下来,骂名他一个人来背就行。

一方面,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有利位置争取时间,帮助更多同党逃跑;另一方面,疏散和逃离罗马的人越多,就越没有人再来阻止他,他可以尽量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快速地完成整个投降事宜。

趁着罗马城现在还掌握在己方手中投降,总比在法军攻入城内之后再投降要好。

支持亲王意见的人占了上风,但还有一些人心存不甘,不愿意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就此结束,他们眼见在议会辩论当中已经失败,不可能再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于是他们纷纷就把仇恨放到了亲王的身上。

希望破灭的愤怒,还有失败的沮丧,以及对自己和民族未来的恐惧,统统不公平地倾泻到了亲王的身上。

“恭喜你,你这个波拿巴阴谋家!你把罗马卖了一个好价钱!”有一个议员站起身来,然后大声对亲王唾骂,“意大利人民绝对不会原谅你和你的同党们今天的所作所为的!我为自己曾经和你同列而感到无比的耻辱!”

对于这种痛骂,亲王早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只是木然地看着对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实在没有精力浪费在打嘴仗上面了。

“我曾经的朋友们,我祝你们未来仍旧能够拥有光荣,我所能够做的,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只是以平静的态度,向对方告别,“你们可以把一切罪责都加到我的头上,但是,上帝知道,我是以何等真挚的态度,参与到了这一场伟大的事业当中。直到此刻,甚至在我的余生当中,我也绝不会为此感到后悔。我们为梦想努力过,这就够了。”

而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吵吵嚷嚷,亲王的意见,也在他同党的力推下、以及大多数人的动摇和绝望之下,成为了正式的决议——罗马城停止抵抗,所有不愿意投降的人突围,然后在山区疏散潜伏;罗马则交给以吕西安亲王为首的临时委员会管理,然后再转交给芙宁娜公主。

而这份决议,也就成为了共和国的死亡诊断书。

虽然此刻,共和国还貌似存在,但它只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罢了,它所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尽量去争取镇压者的怜悯,以此来挽回最后的损失。

而随着罗马共和国的死去,1848年轰轰烈烈席卷整个亚平宁半岛的革命浪潮,也将随着罗马共和国的谢幕而退潮。

但这注定将不是结束,一个民族争取荣誉和独立的努力,不可能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就宣告放弃,那澎湃的激情,将如同休眠的火山一样暂时陷入沉寂,但是谁又能知道,它下一次又会在什么时间、以何种契机,再次以震天动地的咆哮重新喷发出来呢?

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知道即将流亡美洲的自己,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他无比诚挚的坚信,它终究还是会来。

他是这一场喷发的掘墓者,也将是下一场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