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97)孤身为王48(1/1)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军围绕着多里亚·潘菲利别墅的争夺战也渐渐地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这个别墅因为它特殊的位置,成为了加里波第构筑的防线的重要支点,相应地,如果法军夺取了这个据点,那也就意味着整个防线都会随之动摇——更进一步来说,罗马也就将近在咫尺了。

正因为明白它的重要性,所以两方都不可能轻易放弃。

而乌迪诺元帅“天黑之前必须拿下别墅”的死命令被传达到了一线作战部队之后,法军的前线指挥官更加不敢懈怠了。

原本宽大的正面被逐渐集中,指挥官将自己手头上的兵力配置到了别墅周围,摆出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目标的架势。已经在战斗中被激发出了狂热情绪的一线部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冲入了战场。

法军的动向,自然也没有逃过加里波第的眼睛,他已经发现,多里亚·潘菲利别墅成为了整个会战的焦点。

对此他只能暗自苦笑,乌迪诺元帅果然久经战阵,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战局的关键点,也让两边的战争变成了几乎明牌的消耗战。

没错,他已经无法逃避“消耗”的噩梦了。

就两方力量对比来说,消耗战和阵地战自然是最应该避免的,他在南美的从军经历,也让他深知用运动战捕捉战机逐步击败敌人的重要性。

可是现在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他后面的罗马已经只在咫尺之遥。

如果他退却了,带动全线的崩溃,那么他还能“运动”到哪里去呢?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抛弃罗马去打运动战,他只能为了坚守罗马而投入自己手头上的所有力量——因为,如果罗马失陷的话,那也就意味着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的彻底结束,更意味着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

所以,哪怕自己心里知道这将是“鲁莽”的做法,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战争就是这样,有时候就是必须在毫无选择的境地之下咬牙硬拼。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带着自己的部下咬牙硬拼,挫败法军这次的攻势,然后才有收拾残局的机会。

可是,真的能吗?他不知道。

在无意当中,他的表情已经凝重到近乎于狰狞,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战争很快就变成了围绕着别墅及其周围方寸之地上的死斗,枪炮的烟雾几乎隔绝了整个战场,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同样也有两方的士兵在不断地涌入到其中。

此起彼伏的枪声当中,在到处弥漫的烟雾当中,哪怕厮杀的双方已经近在咫尺,士兵们都已经几乎分不清对面敌军士兵的面孔,他们只能根据对手军服的颜色判断是敌是友,然后随之开火(甚至还不断有误伤发生)。

在这激烈的厮杀当中,原本宏伟的别墅已经面目全非,它的外立面已经被炸出了大量坑坑洼洼的洞,泥土和火药的残迹把它剩余的墙面也染出了道道划痕,犹如是诡异的画作一样。

里面杀红了眼的两方,经常由于指挥官的阵亡而失去了秩序,只能依靠原始的本性进行厮杀,两方都只有一个信念,拿下(保住)这座该死的别墅。

由于两方也不断往这个战场投入增援,所以战场往往呈现拉锯般的态势,经常是一方刚刚击退了敌人占据了某个小区域,但很快对方上来了一支生力军,又一个反冲锋把它夺回,场面既混乱又惨烈。

事实上,它已经不再是安享的居所,而成为了被魔鬼赐福的绞肉机,短短几个小时的厮杀,就已经让它四处死伤枕籍,有些地方死者的尸堆甚至足以让活着的士兵无立足之地。

战场的惨状不光是在场的士兵们揪心,也让尚在场外观战的加里波第心痛不已。

虽然他只是和这些死去的士兵共事了几个月而已,但是同甘苦共患难的这段经历,已经让他们之间建立了袍泽般的深厚感情,那些士兵敬爱他,也信任他——然而现在却因为他的命令而不断赴死。

精神上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几乎麻木,但即使如此,坚定的意志还是让他维持着一种冷酷的清醒。

他就是这样咬着牙,把手下为数不多的预备队,不断地投入最激烈的战场当中,发誓要顶住这座要塞,顶住罗马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个个战士在沉默当中听从调遣冲入到了战场当中,然后慢慢地在厮杀当中被消耗殆尽,继续向他传来增援的请求。

渐渐地,加里波第所有的预备队都几乎已经投入了进去,而他同时也拼命派人去后方寻找城防总司令和军事委员会请求尽快派来增援。

是的,眼下围绕着别墅的战斗,已经成为了整个会战的焦点,法军很明显已经把主力都投入到了这个地段,他看不出己方不投入所有力量来这里回击的理由。

可是,令他疑惑的是,无论他派去了几个信使,援兵却一直都迟迟不来。

他越等越是焦急,但是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

当战事持续到下午的时候,加里波第发现,自己手里最后剩下的机动力量,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包括他自己。

“增援呢?该死的,我的援军呢?怎么还没有过来?!”加里波第愤怒地抄起了自己头上的军帽,然后狠狠地把它摔到了地面。

他的目光当中已经布满了血丝,转头看向了身边同样污秽不堪的副官,“快去城内,跟那些老爷们要增援!我们不能让这些小伙子白死!”

尽管他说得如此急切,但是他心里已经知道,就算罗马现在派出援军,恐怕都已经赶不及了。

因为,经过了一天的血战之后,伤亡惨重的一线部队,已经难以继续承受如此剧烈的战斗了,别墅已经岌岌可危。

接着,他转头看向了剩下的人,目光在他们年轻稚嫩的面孔上一扫而过。

“所有人列队!”接着他大吼了一声。

几乎就在顷刻间,这剩下的士兵们都列好了整齐的队形。

接着,已经扔掉军帽的加里波第,手里提着指挥刀,然后自己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方。“所有人,跟我一起,前进!”

他要亲自带着最后的预备队投入到别墅战场当中,因为此刻已经没有别的人需要他来指挥了,更因为他要用自己的战斗来向已经死去的士兵们证明,自己永远与他们同在。

如果我死了的话,我会感到由衷的欣慰,如果我没死的话,那我将会为了意大利战斗到最后一息。

带着这样的信念,加里波第大踏步地向着远处的别墅战场走去,而他身后的士兵们,也以沉默和严肃的表情,跟着他一步步地走入到了命令的战场,没有一个人面露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这里将是他们的归宿之地。

周围连绵不绝的炮火并没有干扰到他们的步伐,虽然有人中弹倒下,但后面的人却沉默地从倒下的人旁边绕过,仍旧毫不迟疑地奔向别墅。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别墅范围内。

此时,因为兵力不足,别墅的守军已经被法军不断压缩,被迫挤到了一块很小的区域当中,而当剩下的守军发现他们敬爱的指挥官居然亲自派人来增援他们时,所有人都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呼。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得到的最后一支援军了。

加里波第看了看坚守在这里的守军,又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士兵们,接着,他拿起指挥刀,指向了不远处的走廊。

“小伙子们,你们能够和欧洲最强大的军队拼杀这么久,给他们带来了如此惨重的伤亡,已经无愧于你们的荣誉,我们的后人都会称颂你们的勇敢。但是,现在,我还是请求你们,再拿出更高的勇气,与我一同去反击我们的敌人……我知道,我们力量悬殊,我们可能都会因此而死,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要守住这里,守住罗马和意大利人的希望!”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也许我们能活到胜利之时,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将成为英雄。英雄们,跟我冲吧!”

说完之后,他不发一言,而是挥舞着指挥刀,身先士卒地向着法军冲了过去。

在他的感染之下,除了伤兵之外,所有还能够双足直立行走的人,都拿起上了刺刀的枪,沿着狭窄的过道,冲向了对面的法军。

一步步冲到这里的法军士兵,同样承受了巨大的伤亡,他们刚刚期盼自己能够得到战胜者的荣誉,却没想到,敌人又来了一支生力军,然后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的时机发动了刺刀冲锋。

短暂而散乱的枪声之后,两支小部队迅速地纠缠到了一起,然后开始了惨烈的互相绞杀。

身先士卒的加里波第,在冲过来的时候,手臂上被一颗流弹擦伤,肩膀还在流血,但是他仿佛浑然未觉,带着自己的士兵以极其无畏的勇气进行肉搏战。

在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拼杀当中,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但是他真的把这支法军小部队给击退了,又重新控制了这条关键的过道。

得到了片刻喘息机会的他,和其他人一起,大口地喘息着,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小小的胜利而喜悦。

直到片刻之后,重新恢复了神智的加里波第,才终于有了思考的余暇。

他抬起头来,眺望了一下来时的方向——那里没有一个人。

也就说,没有什么增援,也没有什么新的生力军,这就是最后的守军了。

这么说倒也不是特别准确,因为在别墅的几个角落里,还是能够听到厮杀的枪声,但是很明显,各处的抵抗都越来越微弱。

加里波第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身边所剩不多的士兵,心里突然产生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我断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却只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吗?”他突然想笑,但是却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罗马迟迟不派出更多援兵给他,也许是因为其他战线也在吃紧抽调不出更多部队,也许是因为有些人在这种时候还想要搞权力斗争,想要借法国人之手消灭他。

到底是什么原因,已经无关紧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经尽力了,所以并不感到愧疚,但唯有一丝丝的不甘和遗憾——如果我们更团结一些,更加拼命一些,是不是可以迎来更好的结果呢?

虽然他还有一些残存的部队,但是他精心布置的防线在崩溃,这也意味着罗马城马上就要对法军门户洞开,形势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继续打巷战,和法军争夺每一栋建筑,每一寸街区吗?

那太荒谬了,那么多手无寸铁的市民和难民,他们又该怎么办?

加里波第闭上了双眼,不愿意面对那么艰难的选择,他倒是宁愿死在这里,剩下的问题就交给别人操心去吧。

远处的法军阵地,又闪动着不少的人影,显然他们又在准备发动新一轮的冲锋——而那时候大概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加里波第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甚至在祈祷这一刻赶紧到来。

然而,这时候,他的副官抓住了他的手臂。“长官,现在我们已经守不住这里了,我请求您撤退。”

“撤退?撤到哪儿?”加里波第怒视了他一眼,“我让这么多人死在这里,我自己却当逃兵吗?”

“没有人能责备您成为一个逃兵,您已经竭尽全力了。”副官摇了摇头,然后指向了他身上布满了创口和血污的军服,“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但其他地方还需要您……”

这句安慰,却再度深深戳伤了加里波第,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我们输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认输的话,足见他对眼下的情势有多么痛心疾首。

“也许我们确实守不住罗马了,但即使如此,我们的事业也不会结束。”副官也同样面露痛苦,但还是继续劝说他,“下一次,我们还需要您来带领我们……我相信,胜利一定会来的,而您不能在这里就断送自己的性命,我们的民族不能就这样失去您!”

说完之后,他和另外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然后生拉硬拽,带着加里波第就往后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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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悄然到来了,夕阳的血色光芒,让这座已经被火焰和血污所污染的别墅,悄然之间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有零星的枪声不时响起,但是法军终究还是以不计代价的勇气,强行占领了这个关键支点。

乌迪诺元帅“天黑之前拿下别墅”的命令,被他的部下忠实地完成了,这也成为了元帅军事生涯当中又一场胜利。

胜利的代价,是非常清晰直白的——在小径上,在围墙下,在花坛边,在各处的断壁残垣之间,到处都可以看到死者和垂死之人躺在地上,场面惨烈血腥。

乌迪诺元帅拿着望远镜,默默地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

四臂村的战斗,确实有几分相似了。

不过不同的是,他赢下了这场战斗——虽然代价高昂,但胜利终究是胜利。

“抓住那个加里波第,我想要活的。”带着既欣慰又沉痛的心情,他对身边的副官下了今天最后一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