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番外 你好，实验员（1/1）
黑暗的房间内，白色的病床一角露在窗户照进的炽白光灯下，犹如被切割。
靠墙的那面坐着一个人。
他低垂着头，苍白的条纹病服下的身躯瘦削无比，沉寂无声息。
‘滴！’
机械音响起，噪音同时传来，那扇舱门打开，一位身穿白衣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
“您好，许先生，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请随我来。”
垂落的黑色发丝被走廊上的灯光照亮，有些杂乱，但还算干净。
他缓缓抬起头，眼下青黑一片，没什么精神。
“好......”
医疗舱。
许颜现在犹如提线木偶，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许先生，请躺到床上。”
他照做。
当那些仪器和管子插入自己身体的时候，竟然发现连痛觉也有些退化。
玻璃仓内，两位星际联盟的医生看着电脑上的数据，进行交谈。
“长期遭受辐射，原本的机能受损太严重了，只能靠这些机械。”
“是啊，僵池的人也是真奇怪，非要植入这些变态的东西，甚至还能控制思维。”
“再来一次吧，连接脑芯片，清除病毒数据。”
随着按下面前的那个按钮，许颜浑身像是过电一般，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脑海不受控制的闪现出各种记忆和画面，甚至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还有想法都一同蜂拥而出。
他是肉体凡胎，比不上那些本来就是机械之身的仿真人，几乎是瞬间，他就被那些暴躁的，恐怖的情绪所影响。
注射了镇定剂的肉体都起了反应。
“不好！数据反弹了，该死的，这些东西简直是清理不干净！”
这些东西如同数万年前还未攻克的癌细胞，总是杀之不尽，又拿它们没有办法。
毕竟星际联盟实验室的人还没有变态到利用芯片操控人的思维。
而许颜的这个情况，也是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的，当初没有被控制，可能也只是因为那位老先生自顾不暇。
医生们不仅仅是医生，更是数据科技方面的专家。
“程序，用这个程序试试，干扰。”
“不行的，不管用，沉先生之前留下的东西呢？”
“那些东西还没研究透彻，我们要不要现在远程联系一下沉先生？”
几位医生焦头烂额，不禁将希望放在了已经离开的沉离身上。
“好，快，希望他现在有空！”
......
许颜看到了很多的画面，他才明白，原来身为二级实验员的他，也在大老板的操控之下。
幸运的是，脑子里的这个芯片从未被启动，他就已经死了。
真漂亮。
星际的十二天都，各有各的美。
兽族掌控下的世界，好像也没差到哪去，相比人族的时代来说，更加繁盛。
注重于自身的肌肉，体能和速度，而不单纯依靠机械，这点很好。
他的大脑犹如在一个上帝视角，通过芯片链接的星网来看着这个世界。
这个鲜少看过的外界。
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僵池，所有接收到的信息都是被层层筛选过的，他见过了‘最精美’的世界......却从未见过最真实的世界。
这是补偿吗？
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为了奖励他所作出的贡献，僵池特地奖励了一个单独的实验室。
他就是在这里，研究出来第二代仿生者的王，代号奉灵。
从一串数据，渐渐变成一个程序，最后，它通过影音系统，说出了它的第一句话。
“您好，实验员，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奉灵。”
为了测试是否智能化，拥有自己的意识，许颜大胆的将所有的基础选项都交给它。
声音，容貌，年龄，性格。
当一个完美的少女出现在屏幕中时，许颜都看呆了。
他创造了一个‘人’。
一个拥有自己意识的人。
奉灵微笑，无比标准，又说道：“实验员，请问我应该称呼您为什么？扫描了数据库，人类的称呼种类极多，奉灵暂时不明白情感方面的程序内容。”
许颜的喉结滚了滚，半抬起的手指夹着油性笔，笔顺着白衣大褂滑落，带起一道黑色的痕迹。
“奉灵......你叫我，阿颜吧。”
少女笑得甜美，点了点头。
“好，阿颜。”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他日夜陪伴着奉灵，这样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先生，于是，他们要为奉灵打造一具真正的身体。
“奉灵，你想要成为什么样子的？”
“嗯......阿颜哥哥，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看，可以按照现在的样子打造吗？”
屏幕框内，显示着少女的身高和体重，还有各项精准的数据。
乌黑柔软的长发，俏皮且有特色的漂亮脸蛋，这都是奉灵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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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灵眼中最完美的自己。
许颜点了点头，可先生随之而来的命令却如同霜雪打在他的身上。
实验室内的灯光昏暗，玻璃窗外，整个僵池实验区都在模拟下雨天气中。
正巧和许颜现在的心情很像。
冷灰色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个漂亮女孩儿，正专注的看着电视。
和正常女孩不一样的是，她全身都发着光。
是全息投影。
肥皂剧让奉灵百看不厌，尽管自己的芯片中已经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已知的数据。
她是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些的呢？许颜在心里问自己，他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她。
好像是从自己教她人类的情绪，帮助她分析和生成情绪数据开始。
那么，她也会渴望剧中的那些感情吗？
超大投影屏幕里，樱花开的好漂亮，阳光特别明媚，照在公路上，远处的碧蓝海面浮光跃金。
那些明媚鲜艳的色彩落在灰败的沙发上，落在鲜活的少女身上，唯独不能落在他的白衣大褂上。
他想，如果也能将他笼罩，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更鲜艳一些，或者，更长久一些？
“阿颜哥哥，你回来啦？”
少女站起身，朝他奔跑过来，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他缓缓张开双臂，微蹙的双眉也渐渐舒缓，嘴角浮现笑意，整个心都随着她的靠近，而变得光亮起来。
奉灵贴近他的怀里，手臂虚虚的抱着他，就像真的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心跳。
许颜垂眸，看着那双满眼都是他的漂亮眼眸，手臂虚虚的搭在她的投影上。
毕竟，是触碰不到的。
奉灵没有在意，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并且这也是她分析得出的，认为最能表达自己喜爱的一种方式。
下班回家，给阿颜哥哥一个最最温暖的拥抱，可惜她现在没有身体，等有了身体，就可以完美实现了。
“阿颜哥哥，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做出来呀？”
房间的灯光亮起，温暖的壁灯和昏黄的环境灯让这里变得有了温度。
窗外的雨落在玻璃窗上，形成了一颗颗橙色的小星辰。
奉灵看向窗户，芯片操控着电动窗帘，窗帘拉上，盖住了满城的黑暗。
现在，这个地方是独属于她和阿颜哥哥的小天地，温馨又美好。
许颜走到白色的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
“快了......先生说，大概过两天就可以好。”
“那！阿颜哥哥！我要第一个抱你！”
奉灵又窜到跟前来，眼里像是盛满星星一样美丽。
许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愿意移开。
“我还要尝尝这个的味道，哥哥总是很喜欢喝，我应该也会喜欢喝。”
她指了指许颜手里的香槟。
许颜笑了笑，只不过显得有些苦涩，但还是温柔的对着少女说道：“奉灵说不定会喜欢其他的饮料，也可能不喜欢饮料，只喜欢甜甜的小蛋糕，这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女孩从外面跑了进来，虚虚的抱住他的手臂撒娇。
“哥哥喜欢的我肯定喜欢。”
明明抱在一起，却感受不到温度，先生之前的决定重新浮现在脑海，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那，奉灵喜欢自己吗？”
......
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在所有测试里心理素质过硬的许颜却浑身一个紧绷。
心跳都乱了节奏。
他怎么了？
女孩思考了一下，有些数据和现在的问题重合了。
比如，在机器人的设定里，主人是最重要的，自然也应该是最爱的。
阿颜是她的主人吗？虽然他没有这样说，但是奉灵知道，是他创造了她。
女孩抬头，看了看许颜的表情，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
但总觉得哥哥想要的答案不是这样的，那只能从其他的数据库进行分析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两秒间。
奉灵抬眸，十分笃定的告诉许颜：“奉灵爱自己。”
他握住水杯的手骨节松泛了些。
但女孩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背心好像都被冷汗浸湿。
“阿颜哥哥的意思，反推的话，便是哥哥喜欢奉灵，对吗？”
她睁着一双无辜天真的眼睛，像是只是进行自己普通的理论分析，又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许颜爱奉灵吗？
爱。
可这个世界上，爱也分为许多种......
‘砰！’
盛着香槟的杯子突然被放在大理石桌面上，有些慌张的人忘记掌控力道，让里面醇香的酒液都撒出来些许。
奉灵看着滴落在台面上的酒滴，眨了眨眼，下意识想要去拿旁边的擦布，手指却径直穿过它。
她皱了皱眉，说道：“奉灵现在真没用，连这点小忙都不能帮哥哥。”
许颜忽然离开了这个吧台，朝窗边走去，他拉开被厚重窗帘遮住的落地窗，漫天汹涌的水汽朝玻璃砸来。
明明看起来宛若海中孤岛，可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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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池太强大了，什么方面都是顶尖，玻璃的质量也不例外，他看着那黑暗中的巨城，一栋栋高楼以及低矮房屋，宛若凶猛的巨兽，不动声色的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的人。
许颜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创造了一具又一具鲜活的肉体，赋予他们这个世界上最全面的知识，只需要一瞬间，数据传输结束后，就可以拥有最强大的大脑。
真的对吗？
然后将他们锁进那个看似宽阔的牢笼，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实验。
他的奉灵，以后会不会也被这样对待！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窗外是倒映着灯光，还有不断滑落的橙色小星辰。
惨白的闪电光照在他的脸上，小心翼翼的呼唤同时在身后响起。
“阿颜哥哥......”
许颜转身，却看到女孩漂亮的小脸蛋上，带着些疑惑和不安。
“阿颜哥哥，奉灵今天不够乖吗？惹哥哥生气了？为什么，今天哥哥看起来很反常？”
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不是你的问题，奉灵，我......”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眼底发酸，沉默着......最终，他无力的垂下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奉灵，你的身体......我没能帮你争取到最想要的，先生说，要为你打造一个幼崽的身体，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对不起......”
他背靠着落地窗，缓缓坐在地毯上。
在这些事情上，他只是一个实验员。
不能让她选自己喜欢的，这让他很愧疚，难受。
他将头埋在臂弯里，不敢去看奉灵失望的表情。
女孩缓缓蹲下来，想要抚摸他的头发，手却总是穿过发丝，她也很无奈，虚虚的拢着，许颜却毫无察觉。
“没关系的哥哥，幼崽也很好，到时候，我也可以天天窝在你的怀里。”
“只要能和哥哥一直在一起，奉灵就很高兴。”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
后面竟然荡起小小的回音......
许颜怔了一下，猛然抬头，明明还在身前的女孩却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黑暗的房间。
一种心脏被禁锢住的感觉升腾而起，浑身发麻发软。
“奉灵，你在哪？”
他哆嗦着嘴唇，呢喃道。
下一秒，‘哗！’灯光全部被打开。
浅灰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少女，她的背影很漂亮，乌黑长发倾泻，最重要的是，她是实体的，不是全息投影。
少女微微转过头，侧脸很漂亮，长相很有特点，毕竟，这是奉灵自己亲自选的。
“哥哥，很疼吧，再忍忍，我帮你清除那些病毒数据。”
许颜瞳孔一震，站起身来，踉跄着朝前踏出一步，结果四周场景大变换！
自己来到了室外，这是公路上，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感觉到任何的温度。
细碎的樱花花瓣被风带起，旋转在空中，天真蓝啊，连风也和煦，远处的海岸线波光粼粼。
“哥哥，好看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许颜赶忙回头，就看到了笑得灿烂的奉灵。
“奉灵，你......你还在啊......”
他哽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眼睛却不愿意眨动，生怕下一秒她就又不在了。
奉灵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哥哥，我是数据，我会永远存于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残缺了，也不可能再和你见面了。”
许颜明白她的意思。
残缺的数据就像是被冲入时间洪流的记忆碎片，可以永远存在，可是也永远无法被上流的人捞起。
换句话来说，她会永生，但完整的意识却永远没有机会聚拢在一起了。
无异于大海捞针。
每一串数据的意识也是不稳定的，下一秒，他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哪个天都。
好像是在一座学院内。
奉灵呆在不远处，看着那些学生玩闹。
她只能出现在仿生人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因此才能融入相关的记忆，查看共享的画面，但永远活在过去。
可这世界这么大，万万城池，就算是永生也能看很久很久。
直到所有的仿生人都灭绝，直到所有的记忆都看完。
那个时候，她是否会孤独呢？
许颜的心脏一阵抽痛，已经在为她那遥远到不可及的未来担忧和心疼。
全然忘记，自己现在正躺在病床上，他要是没熬过去，便是真的死了。
“哥哥，请容许我任性一次，再多陪陪你吧。”
奉灵走了过来，脸上再也没有当初的单纯懵懂，那双眼充满爱意和不舍。
他不记得在这样的梦境里待了多久，只觉得为什么时间过得那样那样的快。
快到，他的意识开始恍惚，直到，眼前不可控的变成一片黑暗。
......
“沉先生，已经按照您说的操作了，只不过病人还没有醒来的征兆。”
紧接着，仪器那头传来沉离的声音。
“将同步数据传输到我的腕表，我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沉离忽然说：“不用了，将一切程序全部删除，有人帮我们清理了。”
几位医生很惊讶，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沉离外，还有谁能处理这些复杂的数据。
仪器里传来一声叹息。
几秒过后，病床上清瘦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眸里的柔情还未散去。
医生们看着屏幕上迅速消失的那些病毒，也十分称奇。
“哇，这怎么做到的，竟然删除的这么全面！”
“是啊，等会再做个手术，将芯片取出来就好了。”
许颜呆呆的听着清晰的，传导进手术室的对话声。
奉灵，取出了芯片，我是不是就再也无法见到你了？
我们终其一生，都会隔着两个世界，你在过去，我在未来。
你将会永远看到过去的我，而我，也永远无法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数据洪流中找到你的身影。
那双带着柔情的眸子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
“沉先生，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是我的功劳，是奉灵。”
“奉灵？僵池的奉灵？可是您之前不是说，她已经彻底摧毁了自己的数据库，已经‘死’了吗？”
“嗯，对，但是她的意识是数据，数据是永远不会死的。”
“那，奉灵还有可能复活？毕竟我们都知道，只要还存在，就一定能修复的，沉先生，您一定可以吧？”
仪器那边沉默了一阵，只传来键盘敲动的密密麻麻的声音。
忽然，那声音停下。
清晰的人声传了过来。
“刚才我算了一下，大致的框架和流程都是可行的，只不过，我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哇塞！沉先生不愧是祈鹿亚帝国的继承人，真的太厉害了......”
......
搭在雪白病床上的瘦削的手骨微微颤抖。
奉灵......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