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哀莫大于心死(1/1)
人群开始骚动,远处有人嚷嚷着司市来了。
果然,司市带着几个胥向这边走来。
换成现在的话说,司市是城管大队长,胥是城管队员。他们时不时出来巡查市集有没有违规摆摊小贩,有没有扰乱市场秩序的,职责是维护城市管理秩序。
虽然没有民警维护治安打击犯罪的职能,但是一样可以抓人。
王大娘见有官府人过来,像是见了救星,大呼小叫起来,马上就要吐出来的罪魁祸首又生生咽了回去。
周边已是乱成一团,什么时候都有无证无照混口饭吃的小摊贩,随着一声通风报信的吆喝,一个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收拾起东西,扛到肩上便跑。
羽丽气不过还要动武,却坳不过汹涌的人群,被李斯拉上随着人流向西门匆匆撤去。
王大娘虽逃过了“严刑逼供”,却也好不到哪去,还没等她站起来就被推倒在地,差点被踩踏致死,气都险些喘不过来,哪里还有力气呼救。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来回翻滚,只恨自己没早点把她卖掉。
出了城门,路就豁然开阔了。
一群人呼啦一下四散开来,都放慢了脚步。
出了城,城管可就管不着了。
李斯拉着羽丽又奔出去里许,直感觉她挣脱了他的手才停下。
他们停在一个土坡前。
李斯生怕今天的事招来官府捉拿惹出事端,小心谨慎地从土坡后向外张望,确认没有追兵,这才算松了口气。
一回身,羽丽已闷着头走出去老远了。
“喂!你回来!”
李斯喊她。
刚才要不是她乱跑,当众闹事,怎么会如此狼狈。
李斯的急脾气说来就来,见羽丽不回头,便追上去一扳她肩膀,总要教她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听指挥。
羽丽的神情像个灵魂已出窍的植物,又像极痛后木然的动物,连正常的反应都失去了。
可李斯分明能感觉到有种惊恐又迷茫,愤怒又无奈的情绪以复杂交织的形态存在,看上去相安无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情绪被包裹成团,出不来或是不愿被释放,却被李斯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那一刻,李斯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安……羽丽,你知道整个计划不能有一点差池。所以我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李斯因循自己的圆润世故,打起官腔。刻意忽略了自己刚刚的反应。
他忽然想起老者的眼神,是那一刹的恍惚让他意识到,自己才是这个骚乱的导火索。
那个眼神也透露着其他更为重要的信息,是一张网,连锁反应正在慢慢降临。
李斯顾不得探寻这埋藏在更深层的意义。他看见羽丽掉转身,用袖子悄悄抹一抹眼睛。
她哭了。
李斯见惯了使用笑和眼泪为武器的女人,她们会刻意用那些套路来骗取男人的同情怜爱,竟是些在他眼里如小儿科一般的伎俩。
却少有这样明明受伤还故作坚强的。
“知道了。”羽丽淡淡回道。
那一刻李斯的自负自以为忽而变成了心头一软。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加力,将她狠狠拉入怀里。
“对不起。”
李斯在羽丽耳边轻声说,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还从没给谁道过歉,除了逢场作戏投机讨巧。
原来自己也惯常那样,只是他的更高级,没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羽丽一惊。
“你干什么!”
她挣扎甩脱,可越是挣扎,李斯就越发用力。
他的冲动有时会吓自己一跳,可他从无反悔,轻狂是他在这世间的特质之一,他甚是得意。
她以为现如今自己已长大成人,过去总是可以过去,她亦可以坦然面对曾经的那些侮辱诋毁,不会再受影响。可是在回到这里的那个时刻,一切又都涌上心头。她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更何况一切曾经发生的还在继续上演。
她可以以暴制暴,也只会以暴制暴。
她做自己该做的事,那种百味杂陈,不是一个素昧平生之人能够懂得的,她不在乎有没人理解。她也不需要人安慰。
当一个人伤心难过时不需要人安慰,可能说明她变强大了,也可能说明她又将自己裹紧了一层。
她努力挣脱他的手臂,一时间忘了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松手。
“想哭就哭吧。”
这个该死的李斯,他明明知道她不要人安慰,可偏偏不知好歹地没完没了。
她推开他,一眼就看见他身后,飞在半空的风筝。
那只翩墘于苍茫天际的白鹤,身后粉瓣点点,是盛开于冬雪中的寒梅。这两样,都是她心中最亲切而又遥远的三哥哥。
“虽深陷泥沼,若想望云端,便可达云端”
羽丽看得呆了,耳边响起三哥哥离开时和她说过的话。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又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清冷明亮的夜晚,那个一地繁花的崖边。一团模糊后面,竟化作灰蒙蒙的一匹战狼,驰骋在遥远的天边。那里有一双眼睛,冷冷如冰山一角,深深如漫天星辰。
羽丽忽而一阵恍惚,她如何在三哥哥辽远的象征里,看见了姬无咎的影子。
一时间,她的心被无边无际的绝望占满。
羽丽呆呆地看着风筝,眼泪毫无意识,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李斯阅人无数,遇事无数,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
李斯拉过羽丽的手,将线轴交到她手上,然后牵起她另一只手,带她向东北方行去。
他们渐行渐远,一阵柳梢声缓缓响起,萦绕在他们周身。李斯不知何时顺了支柳叶,叼在嘴里,曲声悠扬。
风吹远哨音,吹起他的衣袂,那白色的绸带随风招展,衣服上的纹饰也熠熠如飞。
李斯是个注重品质的人,所以衣品、食品、酒品、物品,样样都要是最好的。过这样的生活对目前的他来说压力很大,但他需要这样的压力时时督促他,更让他知道自己配得起最好的。
包括那些掌控全局,算无遗漏,不能有一点失控的局面发生的部分。
他正一边走一边采着黄色的野花,远远看去,这两个人像是春日城外踏春的小情侣,偶尔闹了点别扭,男子正想方设法哄女子开心。
然后,一座孤坟出现在他们面前。
坟上没有墓碑,坟边有几棵松树,背靠着一个小小山丘。
李斯从羽丽手里将风筝线轴拿了过来,把花交到她手上。
“去拜拜安将军吧。”
李斯轻声说。
羽丽盯着孤坟愣了半晌,李斯将风筝放得高高,线已经放到最远端,然后将它拴在了旁边的一棵树枝上。
他转回身,看一眼羽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酒壶,扒开盖子,慢慢的洒在了坟边。
“安将军,我带羽丽来看你了。”他把酒撒完,盖好盖子放回怀里:“今日出门没什么准备,酒不多莫要见怪。过几日我置些好酒好菜,再来看你。”
说完他竟很有眼力价地清起了周便的杂草。那孤坟旁边是一片荒地,草也长得老高,李斯拔了几根似乎很是废劲,便又评估了一下工作量,缩小了清理的范围,就只把坟边一步的草勉强薅了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