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曾经的通缉犯(1/1)

一切就绪,李斯准备上路了。

他将小厮还给韩非,笑嘻嘻说:“人原物奉还,这银子可花得差不多了,路上恐怕还不够,就没法还你咯。”

原来这整天供李斯大爷般使来唤去的小厮,充阔摆谱的银子,都是公子韩非的。

韩非什么都没说,反而又拿出一个包袱交给他:“李兄远行,我这还有一些银两,你拿去花用。”

那小厮直拽韩非衣角。

李斯接过银子,掂掂又是一百两。他对小厮私底下的小动作只当不见,一点也不客气:“韩兄好意,感激不尽!”

韩非外表清冷,内里却是古道热肠。他见李斯有大才大志,做派潇洒,又总是捉襟见肘无以施展,既已认为知己,便不计得失,尽力成全。这次出行也是体察入微,早叮嘱小厮将许多出行物事为李斯准备妥当,且是以李斯平时所好量身定制。送别时也如送儿出征的老父亲,几条谨记数款莫忘,才和他惜别。这份情义确是真挚感人

等李斯走后,小厮嘟囔,颇有怨言:“韩公子,你对他也太大方了,我给您当书童五六年,也没见您花过这么多钱,现在您的积蓄全给了李公子,自己可怎么办。”

韩非不以为然:“李公子是大才,他办大事需要用钱,我自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公子,我跟着他也有月余了,也没见他干什么大事。倒是把我使唤得晕头转向……”

韩非笑着听他抱怨。

李斯出了城和羽丽会合,便一起上了路。

之前羽丽救李斯时露的几手功夫相当漂亮,李斯早已做好了盘算,叫上羽丽一同上路,不仅路上多个保镖,一路人身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可以说说话做个伴打发无聊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她将为他的青云之路添砖加瓦,做那层层阶梯的一截板砖,不对,那时候还没有板砖,一截大青石!

兰陵与陈郢相距不远,一路平安无事,几天便已到达。

刚投了客栈把东西卸下,李斯赶忙沐浴更衣,便先去拜见春申君了。

留下羽丽一个人,有空看一看她的故乡。

这是羽丽五年多后首次回到故乡。

当初离开的时候是通缉犯,就是没成为通缉犯之前,羽丽也没少被邻居嫌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儿时玩伴还值得忆起,却也没有去见一见的必要。真没什么可走亲访友的。

她连自己父亲的尸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无从祭拜,只是偷偷潜回了家,祭奠被自己埋在院子里的阿婆。

那个院落随着他们一家人的破败而破败了,应该是嫌晦气没有人愿住,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当年的佣人早都走得干净,屋子也被锁了起来。

她撬开了自己的房间、阿婆的房间、父亲的书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还是那个狼藉的样子,被她砸得粉碎的陶罐,拆得稀烂的衣架,歪斜着的塌上茵席破损不堪,最倒霉的是墙。上面满是她用炭盆里烧剩木头写的字。换成普通话就是“父亲是大坏蛋!”“所有人都是大坏蛋!”之类的愤青语言。只是多了厚厚一层灰,无数蜘蛛网,像是尘封的记忆,完好而迷蒙。

窸窸窣窣,无数多年未见光的老鼠和它们的后代凭本能东溜西蹿,有只因鼠洞挤不进它的胖身体而卡在了洞口,急得四爪挠地,其他跑不掉的老鼠在旁边焦急打转,另觅他路。

随着它们的四散逃开和尘埃落定,羽丽被烟土飞尘呛得打了个喷嚏,然后就看清了屋子中间地面上那摊暗得几乎难以分辨的血迹留痕。

阿婆有没想她?阿婆,羽丽来看你了。

她来到阿婆的房间,仿佛能感觉到曾经每次来时那份温暖安全。

很多人说那是老人特有的味道,死亡即将来临的气息,从嘴里、周身散发出来。垂垂老矣时,日久经年的脏腑都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腐朽,它时常提醒人们,日月如流,韶华难再。

可是羽丽在阿婆的屋里、身上闻到的是四时花香。在春夏时节,阿婆会采来辛夷、佩兰、权泽等花插在陶罐里,还会将花晒干装在荷包里给一家人佩戴。阿婆畏寒,到了秋冬时节,屋中都是备着火盆。她火盆的上方会挂一个小香篝,里面总有阿婆自制的香丸,经炭火温热的熏蒸会散发出幽幽香气。

那香丸是用生蜜炼制后,与薰草、古兰、郁金、茅香等香草研磨成的粉末揉捏混合制成,平时窖藏起来,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取用,香味可以长久保存而不散去。阿婆会带着羽丽一起做香丸,一边做一边给她讲许多浅显易懂,却又意味深长的道理。比如:繁花缤纷时不忘采下花瓣,万物凋零时才有得取用;女人像花,初时如花朵般鲜嫩美丽,却短暂易逝,到了尘归尘土归土,便如这灰不溜秋的香丸。

那时羽丽眨眨眼睛说:“这香丸可比花朵长久耐用。”

阿婆摸摸她的头:“哪个香丸不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若非命运使然,谁愿经受那份磋磨。”

此时的小香篝里,兀自躺着几个蒙灰的香丸,凑近闻一闻,竟还有着一丝来自儿时记忆中的幽香。

父亲的案几上,还放着那卷抄录的《道德经》。父亲是武将也是文人,这也对她产生了莫大影响。

她记得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是最最快乐的童年时光。她们街巷的一群男孩女孩在一起玩耍,丢沙包,找蚂蚁,打水漂、捏泥巴,还有好多只要想得出来就玩得出来的游戏。那时允胡话还说不利落,跟在她后面,鼻子上总挂着泡泡,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美好而短暂,慢慢的有的孩子去上了官学,有的去了私学,有的哪也没去,跟着大人挑水、做饭、洗衣、织布。

羽丽是唯一一个去上过官学也上过私学的女孩子。

这离不开父亲对哥哥和她一定要去读书的要求。

一开始真的高兴极了,她可以和男孩子们一起去上学,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官学里根本见不到女孩子。

没多久她便发现,这是她噩梦的开始。似乎除了她自己,没人觉得她应该出现在官学里。

几个领头的坏孩子取笑她,捉弄她,其他曾经的玩伴只是默不作声。

她没办法好好学习,她的桌子常会被他们弄脏弄坏,然后是她来接受老师的责罚。

似乎老师也不喜欢看见她。

奇怪的是,女孩子们也用怪怪的眼神看她,羽丽和她们说话,她们便只会跑回家去躲起来。

那时,只有三哥哥待她一视同仁,愿带她一起读书写字,可是偶尔他也会说,女孩子还是不要整天同男孩子混在一起的好。

羽丽不懂,男女为何要有这许多分别。

羽丽想起很多,她坐在屋里慢慢想着,不觉天已黑了大半,邻居家里又传来了嘈杂热闹的市井之声,飘起了热气腾腾的炊煮饭香。

她好像回到了从前。意识到,其实她在不在,走不走,他们都是一样生活的,少了谁,还有别人会被拿来闲话,没有李家的孩子,照样会有张家、赵家的孩子被拿来教训,被当作异类排斥践踏。就算什么都变了,也还有一样一直不变,那就是世道。

荀子知道她这样想,一定很开心地将她收为弟子,这不正是他“性本恶“思想的拥笃。

在宵禁的更次敲响前,羽丽踏着夜色,回了客栈。

李斯有事要和羽丽说,所以一直在等她,也算尝了尝留灯等人的滋味。他明天便会带她同去见春申君。

春申君比荀子大一岁,已是六十多的老人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又位居高位,便容易患得患失,惜命起来。

所以他需要排除异己,坐稳位子。

今天李斯已经将荀子书信呈上,将情况详细汇报,和春申君详细商讨了弹劾安陵君的各部事宜,明天,他又将给他献上一条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