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经济(七)(1/1)
顾炎武将话题拉回,目光如炬,直刺问题的核心:“红营之社会改造,于工商、田地等一概产业之上,其根本目的不是获利,自然就不存在所谓‘与民争利’,有些人以此指责红营之社会改造,实在是荒谬无比,红营抑豪商却不禁工商,反有兴工兴商之政策,除地主亦非毁农桑,兴农一项,亦是国策。”
“红营收归公有者,盐业、矿务等等,那一项是升斗小民有能力插手进来的?这些暴利之产业,同样也需要巨量之本钱去维持和投入,若是不掌控在红营手中,江宁城内即便是一户中产之家岁入也不过数十两,出得起这个本钱吗?有些人攻讦红营公有国营之制乃是‘与民争利’,其所言之‘民’又是何人?其到底是为谁说话?不言而明!”
“老夫以为,红营公有国营之制,非但不是与民争利,反倒是还利于民,是与豪强争利而还利于民,平均地权,是为打破地主对土地之垄断,使耕者有其田!限制资本、命脉公有,是为打破豪商对工商命脉之垄断,使工者得其利,百姓得其惠!此二者,一体两面,皆为构建一个‘全民公有之经济’,而非‘少数私有之经济’!”
顾炎武逼视着彭定求,也扫视着台下所有可能心存疑虑的人,发出了最终的诘问与宣告:“彭南畇,诸位!老夫试问,是任由豪商巨贾掌控命脉、垄断市场、盘剥万民为好?还是由天下人共同掌握、共同监督、共享其利为好?是维持旧日那种地主豪绅吸食民髓、兼并土地之秩序为好?还是建立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器、商者通有无而利天下的新秩序为好?”
“节制资本,非为扼杀工商,正为工商能真正健康、普惠之发展!平均地权,非为破坏农耕,正为农耕能真正安民、富国之根基!此乃经世之大道,济民之正途!若只因触犯一己之私利,便对此大势横加指责,危言耸听,甚至不惜以旧日之脓疮来污蔑新生之肌体,则非但不能阻挠历史之车轮,反将暴露自身立场之偏狭,为天下有识者所不齿!”
“好!”顾炎武话音刚落,台下便有百姓叫好起来,先是一些小商人模样的在欢呼“亭林先生说得好”,然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进来,叫好的声浪越来越汹涌,彭定求本来已经张口准备反驳,却被这忽如其来的叫好声浪给生生憋了回去,面色略显沉郁的扫视着台下的百姓,台上的许多士子名家更是神色各异,有些人还不停的摇头嘟哝着:“礼崩乐坏。”
高台一侧的一处棚子中,正端坐在座位上啜着凉茶的王夫之微微一笑,微微侧身朝着一旁的黄宗羲笑道:“顾亭林倒是轻松,百姓如此热烈,谁还敢再与他纠缠下去?不像那日陆当湖与我辩经,无理也得蛮搅三分,费了我多少口水!”
“这不就是你所言的‘以我立说’吗?百姓有独立之精神,名家大儒所言不顺心意也敢起哄喧闹,这是好事!”黄宗羲轻声一笑:“不过顾亭林确实是挑了个轻松的活,经济之上是非对错皆可实证,红营入江南后是个什么生活,清廷之下又是个什么生活,老百姓们是看在眼中的。”
“所以彭南畇、张孜堂他们有话也不敢直说,只能先披上一身悲天悯人的伪装,这层伪装被撕开,即便是想要胡搅蛮缠,事实摆在这里,他们也没有搅浑水的可能。”
“但是在思想之上,谁对谁错,不是短期内就能说清楚的……”王夫之摇了摇头,笑道:“政治之上也是如此,黄南雷,过几天就要到你主讲了,我可等着你的高论呢!”
黄宗羲笑了笑,没有在这上面深谈的意思,目光在四方棚子里扫了两眼,问道:“说起来,刚刚还见着辅明和晦木,怎么这一会的功夫,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我刚刚正碰着他们匆匆离去,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之前去浙江巡视的那位常委员,在江南的执委委员是凑齐了……”王夫之的脸微微阴沉了下来:“恐怕……是山东出事了!”
孝陵之中的一座值房,原是守陵军兵的休憩之处,如今被改成了维持会场秩序的治安队和部队的临时指挥部,此处离主会场不远不近,深处孝陵之内又少有人烟,也算是一处幽静之所,如今值房之中已经被清空,侯俊铖、黄宗炎还有刚从浙江赶回来的候补委员常柯正在里头开着一场临时会议。
“补给线和政工部队频繁遭到袭击……”黄宗炎扶着眼镜看着手上的报告,手微微发抖:“怎么一下子情况恶劣成这样?”
“群众基础!群众基础!我一直在强调这个!有群众基础,敌受制于我,无群众基础,我受制于人!”侯俊铖敲着桌子,语气有些难掩的焦躁和愠怒:“我要求临时召开执委会,是希望现在就做出决议下令前敌委,白莲教已经充分动员起来,这一仗不能再打了,得强制让北伐部队撤回来。”
“撤回来?”黄宗炎当即反对道:“济南解放的消息才传回来没多久,百姓军民还沉浸在京师在望的好消息中,现在撤回来,军心士气打击太大了,再说了,从报告上看,白莲教和清军在战力上和我们是有差距的,这仗还没到打不下去的时候啊!我们再从南方调一部分部队去掩护住补给线……”
“四万人,最多再抽出四万人,再多后勤上撑不住,我们的补给物资,大部分还要从江西筹措运来呢!”侯俊铖打断了黄宗炎的话:“从徐州到德州,上千里的补给线,多添进去四万人也根本不可能掩护得住,反倒是又多了四万的肥肉让敌人去啃!”
“我也赞成让北伐军团先撤退……”常柯出声道,让黄宗炎大感意外,之前他也是主张北伐的一员,如今却忽然改变了立场:“我是做保卫工作出身的,保卫工作最主要的是耳聪目明,耳聪目明才能及时发现敌人的暗谍,要耳聪目明,就必须依靠广大的群众帮忙,战场之上也是一个道理,两眼一抹黑,敌人的动向完全不清楚,保卫工作做不下去,仗也一样打不下去!”
“白莲教频繁袭击我们的工作队和武工队,这是在斩断我们的耳目,他们袭击我们的辎重队每次都是准备充分、下手精准,背后一定有大量的百姓给他们提供情报!”常柯看向侯俊铖,面上带着一丝歉意:“我转变之前的看法,山东的情况……我们没有考虑到位,我赞同现在就撤兵!”
侯俊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黄宗炎,黄宗炎犹豫了一下,只说了句“我保留意见”,侯俊铖也不磨蹭,当即就下令道:“既然如此,老常,你来写决议,以执委决议强制北伐军团立刻南撤,另外我今天就赶去徐州调集部队,准备北上接应,决议快马送到山东去,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