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妖有妖道（2/1）
阿泷踩下油门的一刻发现了鬼车鸟要射出羽毛箭，下意识地放开方向盘，闭上眼睛，双手举起护住脸。
黑暗中他听到羽毛箭的破风声，随后是锐器楔入硬物的声音，脸上冷冰冰的触感，疼，有点熟悉，但并不是被羽毛箭击中的感觉。
阿泷睁开眼睛，一颗长满根须的竹根脑袋横在眼前，三个孔正对着他的眼睛，中间一个孔里，有根羽毛探出，距离阿泷的眼睛也就一指的距离。再往前是筀将军伸出的手，手掌上一个被穿透的孔，筀将军脑袋上的根须中，有一根非常突兀，细看是羽毛的羽柄。
不知何时，筀将军通过后座隐藏的洞口，用残存的一手一腿从后备箱爬进了车内，奋不顾身地用手和头挡在阿泷面前，羽毛箭穿透了竹手掌，穿透了筀将军脑袋，停在阿泷眼前。
阿泷闭眼睛时的痛感，是被筀将军的竹根须划破脸，伤口跟之前羽毛箭划开的靠得很近，半边脸已经鲜血淋漓。
筀将军身体一软，倒在阿泷肩上，瞬间缩小成玩具尺寸。羽毛箭没有跟着变小，掉落在阿泷大腿上。
阿泷把全身力量集中到脚上，狠狠踩下去。鬼车鸟滚着躲闪，阿泷猛打方向盘追，鬼车鸟往停着的车后面躲，阿泷不管不顾，狠狠撞过去。鬼车鸟滚到两排车中间的缝隙里，阿泷一边骂着脏话一边驾车撞过去。
劳斯莱斯硬生生从两排车中间挤进去，把鬼车鸟推到了墙壁跟前。夹在墙壁和一堆车中间，鬼车鸟再也逃不掉，阿泷再踩油门车子也无法前进半分了。
阿泷大口大口喘着气，持续的撞击让他自己也全身快要散架，没有一处不疼。透过前窗破洞，面前的鬼车鸟在车头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奄奄一息，几个头都在吐血，这次无疑是它自己的血。
“放心吧，筀将军没事。”老者洞悉了阿泷的担忧。
“现在我该怎么做？”
“你有三个选择，第一，收它，驯服……第二，打散它魂魄，让它彻底消失。”
“第三种选择是？”
阿泷刚问出口就想明白了，第三种选择是放它走。
“让它离开。这只古妖非常顽强，就算伤成这样，捕食普通人也是手到擒来。魂魄就是它的生命力之源。”
“它一定要吃魂魄吗？”
“你一定要吃肉吗？”
阿泷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人有人伦，妖有妖道。古妖乃天地所生，抛开有妖力这点，它跟狮子老虎一样，是食物链里的一环。”
“我想收了它，可以吗？”
“你自己决定。”
“我该怎么做？”
“你现在戴着御灵珠，可以触碰到魂魄。去把它的魂魄拽出来吧。”
“我去！这么草率的吗？那你咋办？”
阿泷不放心地用御灵珠看了一眼，老者的灵体贴在他左臂上，小小的手紧紧抱着他手腕，说是手，其实更像海豚的鳍，没有手指，短短细细。灵体的尾部像蛇一样盘绕在胳膊上。如果不是长着跟阿泷爷爷一模一样的脸，样子还有点萌。
“我去你背上吧。”
触感告诉阿泷，老者灵体已经从胳膊攀上了后背，现在应该是趴在他脖子后。
背后灵附身——阿泷脑子里闪过这个词，差点笑出声。
将残破的筀将军小心翼翼放到副驾座位上，阿泷从前窗破洞爬出，站上引擎盖，高大的鬼车鸟此刻只有上半截露在车头上方，已全然没有之前的压迫感，最上面的头扬起来瞪着阿泷，一脸并不服气的表情，有两个头贴在一起，似乎在相互安抚。
阿泷问：“我真的有资格处置它吗？”
“这事，我琢磨了五百年。”老者停顿了一会，想要给阿泷一个更合理的答案。
“我并不想要生下来就注定做御妖使，也不想我的后代做御妖使。它应该也不想生而为妖吧。”
“不明白……”
“要收它就快点！你整这么大动静，一会就来人了！”
“好吧……我该怎么……拽？”
“想着你要抓住魂魄，拽。”
阿泷看了看，鬼车鸟露在外面可以抓的只有头和翅膀，他选了一只翅膀，抓鸟头实在下不去手。心里默念魂魄魂魄，双手抓住鸟翅，手掌感觉到和之前抱老者灵体一样的触感，缓缓向后牵引，手已经离开了鸟翅，肉眼看手里什么都没有，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握着一个光滑柔软的物体。接着，瞪着阿泷的鬼车鸟的头，眼神突然游离开，眼睛里像熄灯一样黯淡下去，眼皮闭上，所有的头都不动了。
“不用珠子，我看不见啊！”
“它在你手里，你让它聚起来。”
“啊？”
“想！使劲想！”
阿泷屏住呼吸，手上有触感却没重量，他不知道会不会喘气就能把魂魄吹跑，鬼车鸟可是演示过把老者的魂魄吸过去。心里念着聚起来吧。
手里的空气突然变白，从半透明渐渐越来越明显，形成一团雾气，一边变得更浓一边缩小同时越来越圆，中间还有几颗星星一样的亮光在变大，缩到篮球大时开始已经几乎不透明，像一颗冰皮丸子，表皮晶莹剔透，中间雾气缠绕盘旋，裹着几颗萤火虫一样亮闪闪的小光点。此时不再缩小，从球体伸出几条好似章鱼腕足的气柱，扭动几下，化为鬼车鸟的头，正好九个，不过没有活体那般狰狞，每个灵体的头上只有两颗细小如豆的黑色眼珠。球体上又探出十八只小翅膀，小指那么点大。成形的鬼车鸟魂魄浮在阿泷手之间，颇似卡通风格的蠢萌章鱼，还是棉花糖质感的。
阿泷右手翻成掌心朝上，鬼车鸟魂魄落到掌心上，十八只小豆豆眼盯着阿泷，小翅膀扇呼扇呼。已全然没有凶神恶煞的噬魂怪兽模样。阿泷忍不住想要抚摸一下。
“现在你还有得选，放它走，只要把它丢出去。要打散它魂魄，你拍它、捏它、踩它，撕它，都可以。”
“啊？……”
“我靠！”陌生人的惊呼打断了阿泷，三个人走过来，惊得合不拢嘴。其中一位举起遥控车钥匙摁了一下，被撞得乱七八糟的两行车里传来回应的喇叭声，已不是车主跟它分别时的模样。
其他人的出现让鬼车鸟的魂魄兴奋起来，九个头都转向来人方向，翅膀扑楞着，想要离开阿泷手掌，急得呱呱直叫。
“我提醒你，现在是绳子的力量在束缚着它。你要是决定放它走，这几个人里有一个，会成为它新的肉身，也许...都会。”老者的语气突然严肃。
“收！给我收！”阿泷闻言大惊，也不问老者该怎么做了，脑子里想着快给我收，嘴里也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鬼车鸟魂魄瞬间缩小，化为一颗白色珠子，在空中飞了一个S型，落到阿泷手腕上方，仿佛跟手链上的御灵珠在对话，御灵珠也飘起，牵引着手链，白色珠子靠过去，与手链融合到一起。仔细看，白色珠子里有九个小光点在蠕动。
鬼车鸟肉身此时迅速变成灰白色，残存的羽毛掉落，飘到空中化为飞灰，整个身躯就像用烟灰堆砌的，连开裂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塌掉，就在阿泷脚边散落成一团灰尘和烟雾。
一旁的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用眼神问对方看到没，有人缓步后退，有人连忙摸索手机。
“快说我们在拍电影！”
“啊？”
老者声音是直接传到阿泷脑子里，那三人听不见，可这个主意也太随意了，怎么看都不靠谱，但是阿泷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照做，“不……不好意思，我们在拍电影！特效……特效大片！”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假，眼神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脸都红了。
三人显然不能信，掏手机那位剃个平头，高高壮壮，看着胆大一些，走上前两步，火急火燎的样子，“我不管你变的什么戏法！我告诉你小保安，我车子在那边！我现在报警，一会警察来了查监控，这要是你干的，我他妈弄死你！”
后退的那位听到这壮汉如此霸气，似乎有了底气，上前与壮汉并立，虽然身形瘦削一些，白衬衫斯斯文文，此刻也拿出尽量凶恶的表情，“你……你这小保安，大晚上不好装神弄鬼的，这么严重的事故，你要蹲班房的！”说完半个身子缩到壮汉身后。
剩下一位冷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没有往被撞的车那边看，只是盯住阿泷，眼神却并不落在阿泷脸上。
又有脚步和说话声传来。
“算了，还是我来吧，让我现形。”
“啊？”
“让我现形！”
阿泷反应过来，伸手往肩上一搭，摸到了老者灵体，心里想着“现形”同时还不忘对面前的几人念叨一句：“别怪我哈！”
阿泷看不到头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上面有晃眼的绿光闪烁，平头壮汉和斯文人大惊失色，壮汉后退一步，自己几乎跌倒同时还撞翻了斯文人，自己连滚带爬逃走，斯文人坐地上颤抖如筛糠，还是冷冷那位来拽起斯文人，拖着他跑了。中途那人还回头瞅了一眼，正好跟阿泷眼神对上，就在他头扭回去前，冷冷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边……有……有鬼！快跑！快跑！”先跑的平头壮汉应是迎面撞上来人，把惊恐散播开了，接下来就是越来越远的议论、质疑和纷乱脚步声。
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方向来的人暂时都退却了。
“我靠，你变啥样了能把他们吓成这样。”
“没变啊，你用御灵珠看到啥样就啥样。你们这些年轻人看太多电影电视了。”
“你现在这样，算是……那啥吗？”阿泷问完自觉有点没礼貌。
“嗯，我现在就是鬼。呵呵。”
头上顶了个还会“呵呵”的鬼，阿泷一想觉得还是挺吓人的。
“现在赶快开车，我们离开这里。”
“啊？我还在上班呢！”阿泷还没忘记自己是保安。
“你现在有新工作了。你自己选的。”
“啥？选？我什么时候？”
“你伸手接过绳子了。”
“那就算啊？我总得辞职吧！”
“辞职？你要怎么说？说你要去捉妖？”
阿泷不知所措，脑袋里嗡嗡的，绳子现在套在手腕上，比之前还多了一颗鬼车鸟魂魄的珠子。过去这一小时，是那么漫长和混乱，他不敢想这个夜晚会如何结束。
“我……我还在上学啊！”
“哦……这个嘛……学还是得上，不能让我的后人没文化。先开车！”听得出老者对教育这件事还是拎得清。
这台劳斯莱斯也是够皮实，外壳已经面目全非，丝毫没有影响发动。阿泷倒出来时不免又磕碰了四周的车子，心里甚是不安，深夜到这附近泡吧消遣的大多衣食无忧，损毁的车子品牌都不差，毫无疑问，今晚停车场车祸损失的历史记录被大幅度提升了。
车子倒出来，阿泷开向上层通道，老者发话：“等会！先下去！”
“干嘛？”
“尸体，带走。”
“你的肉身？”
“不是我的肉身，所以才要带走。”
阿泷“哦”了一声，他已经身心俱疲，只想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消化今晚承受的一切。
再次穿越幻术结界，来到最下层，阿泷小心翼翼将老者的尸体搬上车，摆放在后座上，老者的魂魄就静静趴在他肩上。尸体面容慈祥，勾起阿泷对爷爷去世那天的回忆，他沉思了几秒钟，问道：“我从御灵珠看到您魂魄的样子……很像我爷爷。您真的是我祖先吗？”
“幺姓本就稀罕。五百年前，我离家之际交待妻儿，子嗣取名，须一字带火一字带水，你、你父亲和爷爷都依此祖训取名，应是我的血脉了。”
阿泷点点头。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绳索跟你相互吸引，它只认我族血脉。”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直接叫老祖宗不好吧。”
好一会，阿泷都没听到回答，时间突然停顿了一样，四周一片寂静。他忍不住往肩上摸了一把，老祖宗还在。
“老祖宗？怎么了？”
“对不起。只是有点激动。”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五百年前离家后，很久没有……”老祖宗哽咽了。
“一开始，我真以为爷爷回来找我了。”阿泷边说边发动车子。
“我跟他很像吗？”
“像，你瘦一些。”
“呵呵，要能见他一面就好了，还有你爸，你爷爷的爸，你爷爷的爷爷……。”
“你去了……”阿泷突然意识过来，没把“那个世界”说出来。车子已经开到B2，他有点慌，“你是不是也得去那……”
“我现在是没有肉身的魂魄，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