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主(1/1)

“皇上,南方各县刚经洪涝,寸草难收。古语云‘先涝后旱,旱极而蝗’。蝗灾恐像三年前一般卷土重来,若不赶紧干预,恐怕颗粒无收。”一四十岁着正红官服的男人微躬身道。

“父皇,可记得三年前的蝗灾?儿臣今日忆起往昔,仍觉痛不能寐。岁大饥,人相食啊,父皇!”一人二十余岁身着米金色官服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立刻有两位皇子窃窃私语:“三年前祭祀割的是七皇兄的肉,他痛个鬼。”

龙椅上的君王鬓角霜白,一手扶着龙椅,一手捏着本折子,不发一言。

各位京官都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想站出来接这千里迢迢的烂摊子。

南方地貌复杂,听说瘴气环绕,初住头痛,久居则会短命。他们中不乏有同僚被派遣到岭南,竟是在途中就被虎熊猎食,死时连全尸都未留下,再说洪涝之后必有疫病,被疫病活活困死在南边的官员数不胜数,朝廷甚至有流言,皇帝亲下密旨,用火焚烧疫区活人,以断绝疫病传播……

朝上这些官员心思各异,百转千回,一派静谧。

皇帝冷笑一声,举起奏折,指向武臣中的一员:“闻爱卿,朕收到了一封弹劾你的折子。是你的同僚检举你在宵禁夜巡时偷放走一位蓝瞳女子,可有此事啊?”

众官员一听是八卦,纷纷用余光打量起闻提督来,靠近闻提督的官员差点没乐出声。

也不知这闻提督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在皇上正缺人手时犯错,皇上必定会从轻发落;不幸的是,皇上正要将人送往南方多灾之地,此行凶多吉少。

闻提督实乃安国公府护国将军后代,三代袭爵,父母却战死沙场,到了他这代承袭爵位青黄不接,皇上借机收走了闻家君的兵权。他本可潇洒余生,做个闲散国公,却因在刺杀中替皇上挡刀而重获圣心,被任命为统领京城侍卫的提督。

“回皇上,那蓝瞳女子实为京城当地人,与臣自幼相识,夜间为母寻医,所以奔走于巷。”闻提督站出队列。

“爱卿是说,确有此事?”

“臣知罪,请皇上重加责罚,以彰律法昭昭。”闻提督立刻跪伏于地。

“此次去南方治蝗的名单就由太子拟定,另,革去闻远提督一职,贬去南方,戴罪立功。退朝。”

“闻大人啊,你这是中了小人奸计,那女子早不寻医晚不寻医,偏偏要在宵禁时寻医,可见是个祸根!”

“圣上今日心情不好,你若立功,回朝后多少官职任你挑选?”

闻远低着头,僵硬地笑笑。

一黄一红两道身影,先后拐到了僻静处。

“此次你引咎被贬,可莫要往心里去。”

“不敢,臣自幼与太子相识,明白这是大局所迫。”

“最近老九派了不少人去岭南百花县百花镇,你也以百花县县令的身份前去查探,到了以后去找一个叫唐梨的男倌儿,他有些本事,是我们的人。”

“太子殿下视我如心腹,臣在此拜谢……”

“闻兄何须如此?”太子忙去扶闻远,耳朵却极敏锐地捕捉到了月洞门外的动静。

“嘻嘻,玉娘娘肯定想不着,珍馐楼回乡省亲的点心师傅,竟然提前一天回了京城。”一明眸皓齿的年轻姑娘,高兴地露出两个梨涡,有光洒进她的眼里,是琥珀般的澄澈。

“还不是公主殿下总惦念着娘娘的缘故,宫里也只有殿下独一份的贴心才能换到娘娘独一份的恩宠。”一宫人奉承道

“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太子问宫人。“回太子,奴婢香茗。”

太子扯下腰间的一块玉:“赏。”

“我说什么来着,这宫里除了阿吟,再没有一个人敢把贵妃娘娘叫成玉娘娘的了。”太子调笑着,回头瞧了眼闻远。

“臣闻远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闻远行礼。

公主赶紧上前扶起:“闻大人叫我阿吟就行,公主有很多,阿吟却只有一个。”

面前传来干净活泼的少女音,闻远微愣,露出略柔和的笑容,行礼告退了。

太子总忍不住逗弄他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妹,他始终觉得这个妹妹至真至纯,世间无二,即便身为公主的戴风吟已年逾二十,亭亭玉立。

公主的食盒里装着贵妃喜爱的民间点心,她悄悄捏了一块塞给太子:“皇兄先尝尝。”

少女明媚,心思单纯。

太子戴从晞感慨万千望着公主,听闻民间嫁娶都是由长兄背着妹妹上轿,阿吟和他一道长大自然也由他背上轿。若真到了那时候,她会不会拿着洞房里的喜糕、喜糖偷偷塞给他呢?

他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阿吟只能陪着他,见证着他一步步荣登大统,坐拥天下。

“皇兄?”公主侧头,杏眸似倒映着粼粼波光,明亮坦然。

糕点铜钱大小,香气诱人。

太子咽下糕点,眉眼温柔地牵起戴风吟的手,与她并行,又掏出一块金线描梅的耙子,仔细擦拭她捏过糕点的指头。

“阿吟,若此次与孟兰国一战战败,你的皇姐就要成为孟兰人的王后了。她是孟兰国的王上亲自选中的王后。”太子逗弄道。

公主听了,果然睫羽微颤,低下头,声音不再欢脱:“我求了玉娘娘,可是玉娘娘说就算找父皇也没办法。幼时总有人跟我说皇姐是万安国最好的女子,我喜欢她蕙质兰心、风姿绰约的气度,小时候总爱招惹她。可她不但不恼我,还请我吃点心,这样仙女一样的人,孟兰人岂配和她平起平坐?”

“给点吃的就把你收买了?皇兄问你,她若当王后,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戴风吟低头苦想:“长姐就该当尊贵的王后,可若是做孟兰人那帮蛮子的王后,我只觉得是在折辱她!”

她的手还被太子握着,当她愤愤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太子感受到了掌心有一阵战栗。他嘴角噙笑,这小兔子确实被气的不轻。

“阿吟,万安国的皇后是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戴风吟认真点头。

太子哈哈大笑:“你等着,一会儿到了母妃面前,我再告你的状!”

戴风吟气得耳垂发红,加快步伐,像要把太子甩开,却在拐角处险些撞着宫人。她站定,太子则蹙眉望向“宫人”,硬生生止住斥责的话头。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那“宫人”掀了掀眼皮,行礼道。

少女看见那张阴美到发邪的脸,怯怯地躲到了太子的背后。

不待太子回应,他又道:“皇妹不来送送我?我可记得你最爱西北的果干和肉干,我此番就要去西北领兵反击孟兰,不想要就算了,当我白费心思。”

公主听了,眼睛一亮:“皇兄去了西北,定要将那帮孟兰人赶出万安啊。这样皇姐就不用去和亲了!”

“四皇弟现在手握兵权当真是威风,只是应当快马加鞭启程,免得延误军机。”太子凉凉道。

某只小兔子却已经搂上了四皇子的胳膊:“好皇兄你晚些走,让我送送你,可不要忘了给我带西北的点心。”

四皇子戴从阳卷起公主一缕垂发:“我今日便出城,还劳皇妹也帮我母妃解解闷。”

公主茫然。

戴从阳补充道:“帮我陪陪贤妃娘娘。”

戴从阳离开时心头莫名有些烦躁。

太子若有所思,兵权真是好东西,就连素有冷面阎王之称的四皇子都能被皇妹尽心相待。只是阿吟的软肋也太好拿捏了,谁给吃的就理谁。

“呜呜呜……公主殿下,孟兰王已年逾六十,若让公主嫁去,与折辱何异啊?”

“好了,柔儿。你这样一直哭,莫不是不想同我一起嫁去孟兰?若是这样,我便带其他人去了。”

“殿下,奴婢并无此意。”柔儿慌忙拭泪。

就在这时,一人推开殿门而入。

公主朝门口哪位不速之客望去,笑道:“你来的不巧,让你看了笑话。”

“都是自己人,不算笑话。”那人背着身子合上门,似有寒光坠地。

还不待小丫鬟呼喊出声,不速之客脚跟一提,便将快要落地的刀柄踢向手心。

“锵——”微微旋手,顷刻间刀尖便戳穿了柔儿的喉咙,将她牢牢地钉在了柱子上。

一旁脸色青白的公主,轻轻摇头,捏住桌角的手颤动着,筋骨分明。

她就这样注视着那把大刀劈向了自己的命门。

永寿宫。

“玉娘娘,我赢了!说话算话,把您小厨房的糕点师傅借我几天!”戴风吟乐道。

“你瞧瞧,我不过输了她一回踢毽子,她竟然这样高兴。”贵妃娘娘束起衣袖,鼻尖沁出香汗。

“母妃,要我说,阿吟这傻性子都是让你惯出来的。”太子道。

“皇上驾到——”太监的嗓音穿过回廊。

紧跟着的是皇帝的声音:“我一听永寿宫这么热闹,就知道风吟在。”

“父皇快来,玉娘娘踢毽子输了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