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仅仅是一天(2/1)
“噗哧!”一个教导总队军官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柄上了刺刀的中正式狠狠捅进一个刚刚跳下登陆艇,正低头摸索卡壳步枪的日军伍长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没等他把刀拔出来,一把冰冷的军刀斜劈而下,硬生生将他的手臂连根斩断!军官惨叫着倒了下去,被紧随其后的日军乱刃分尸。
另几个教导团士兵在战友用生命掩护下,终于冲到了浮桥连接岸基的关键部位。
毫不犹豫地将身上捆绑的手榴弹拉开引信,高喊着扑向支撑浮桥的木桩结构!
“轰隆!轰隆!”
接连的爆炸将浮桥连接部炸得木屑横飞,一个巨大的豁口被撕裂!
两辆正行驶在浮桥上的装甲车瞬间失去了平衡,车身剧烈倾斜,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叫和士兵惊恐的尖叫,轰然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激起浑浊的浪花。
这突如其来的决死反扑,以及浮桥结构遭到破坏,让气势汹汹的日军冲锋为之一滞!
后续部队被暂时堵在浮桥和混乱的登陆场上。
防守的教导团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得以勉强重新组织起一道单薄的,遍布尸骸的防线。
。。。。。。。。。。。
暮色终于彻底吞噬了大地。
但整个张华浜码头区域却比白昼更亮!
那是燃烧的残骸,爆炸的火光,日军投下的照明弹交织出的地狱之光!
战斗依旧在各处零星爆发,刺刀撞击的铮鸣,临死的咒骂和濒死的哀嚎混杂着江风席卷整个战场。
尸体在烂泥和浅水中堆叠漂浮,渐渐堵塞了部分水道,浑浊的江水被染成了黑红色。
吴求剑喘息着,靠在半截烧焦的粗大木梁后,麻木地给手中打空了弹匣的驳壳枪换上新的子弹。
他的一条胳膊被流弹擦过,袖子破了,鲜血正不断渗出。
他连包扎都顾不上了。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日军无穷无尽。
码头,丢定了。
吴淞镇,也许明天黎明,就将成为又一个血肉磨坊。
抬起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际线。
那里,是更广阔的,早已战火沸腾的淞沪大地。
他不知道地形更开阔,没有房屋建筑作为掩护的川沙口,狮子林滩头阻击战怎么样了。
也知道罗店方向是否已经燃起烽火。
更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怎么会不会如同身边的弟兄一样战死。
只有一点是清晰的,今夜,张华浜的所有者,将从中国守军变成日本侵略者。
而无数像他身后这些正在燃烧,正在熄灭的生命,将成为这场浩劫里最微不足道,却又最沉重,最无法抹去的祭品。
。。。。。。。。。。。。
嘉定那座借用的乡绅祠堂,此刻已看不出半分江南建筑的雅致。
浓重的血腥气,汗臭味,药品味和死亡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临时用门板搭成的手术台上,伤兵的惨叫声不时响起,混合着担架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构成一片末日混乱的交响。
张治中将军就站在被大幅淞沪地图覆盖的大桌前。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背略显佝偻,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泛白。
他刚从前线视察,或者说,是目睹了又一次局部失败回来,军装下摆沾满了湿冷的泥浆,军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川沙口失守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周振强。。。在哪?”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报告军座!周旅长。。。正在外面候见。。。”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让他进来!”张治中猛地提高了音量,拳头紧攥,重重砸在铺满地图的桌面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
厚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光线透过门缝,映出了一个如同从地狱边缘挣扎出来的泥塑般的佝偻身影。
那是周振强,几乎认不出来。
他身上的将军服已破烂不堪,几乎被泥浆和早已发黑干涸的血污浸成了统一的暗褐色。
一条临时裹着的,被脓血浸透绷带的左腿,让他每挪动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和痛苦,脸上更是糊满了凝固的污泥,干涸的血痂和烟熏的痕迹。
只有一双眼睛,深陷在污黑的面孔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到极点的光芒,像两颗即将燃尽的碳。
两名同样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卫兵几乎是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搀扶了进来。
祠堂内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曾率领一旅精兵奔赴川沙口滩头的旅长身上。
周振强挣脱了卫兵的搀扶,试图挺直腰板。
剧烈的晃动让他几乎栽倒,但他还是用那条还能稍微支撑的右腿强撑着站稳,对着张治中艰难地,缓慢地敬了一个无比沉重,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军礼。
“职下。。。周振强。。。未能守住川沙口,无颜。。。见军座!”他的声音嘶哑难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管里挤出的血沫。
“人呢?”张治中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冰冷如铁,但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川沙口。。。还有多少人?”
周振强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几次努力才发出声音:“56师独立旅,3079弟兄。。。上滩头。
从川沙和狮子林口回来的,算上重伤员还有。。。217个。。。”
说到那个数字时,这个在滩头炮火中都不曾低头的老兵,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中,浑浊而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泥血沟壑。
“217。。。”张治中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一手死死撑住了桌面。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揉搓。
一个旅!
整整一个旅的精锐将士!一天!仅仅是一天!
就这样。。。填进了那片地狱滩涂?!
他痛苦地闭上眼。
那惨烈的景象似乎就浮现在眼前,川沙口那片被炮火反复耕耘,弹坑如麻的滩涂上,死尸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涨潮的潮水慢条斯理地舔舐着战场,将浸泡得发白肿胀的浮尸连同炸碎的登陆艇木板,水雷外壳一起推回岸边,在焦黑的滩地上淤积缠绕成一堆堆令人作呕的,巨大的死亡“浮岛”。
海水冲刷过被鲜血浸透的沙泥,带走一层层暗红色的印迹,又被更新的、更多的血染红。
而在更靠近内陆的位置,日军工兵在那些冰冷的战友遗体之上,铺设出一条条由厚实钢板拼接的临时栈道!
坦克的履带正无情地碾压其上,发出低沉而冷酷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践踏在生者的心脏上!
巨大的坦克车体和上面狰狞的炮口,连同如蚁群般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黄绿色身影。
正踏着用中国士兵尸骸铺就的“通途”,杀气腾腾地撕开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国军阵地,向内陆的纵深猛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