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地狱气息(1/1)
周振强猛地闭眼。
再睁开时,眼眶裂开般剧痛,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撕裂,干涩沙哑却清晰地吼出:“撤!传老子命令!
各部放弃阵地!分散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快!”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模糊的肺叶里挤出来的。
命令下达,却更残酷。
撤退的路线,就是日军的火力围猎场!
这撤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另一场血腥的收割!
“撤退!撤!”幸存的军官和士官撕心裂肺的吼声在零星抵抗中传播开来。
最后坚守在弹坑,碎墙残骸后的士兵们闻令,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的释然,随即爆发出最后的疯狂火力压制,掩护身边的战友脱离。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殿后的人几乎必死无疑。
但没有人犹豫。
零星的捷克式,驳壳枪和步枪拼命吼叫着,试图打乱日军的追击队形。
“杀给给!追击!一个不留!”追击的日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兴奋的嚎叫瞬间压过了枪声。
撤退的人潮瞬间暴露在天空俯冲的视野里!
盘旋的九六舰攻机立刻捕捉到移动的绝佳靶子!
“呜呜呜。!”死亡尖啸降临!50公斤甚至100公斤级的航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撤退路线的前后!
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人肉与泥浆的混合风暴!
巨大冲击波将撤退的队伍炸出巨大的缺口!
士兵们被撕裂,被炸飞,残肢断臂如同破败的玩偶碎片甩向空中。
后方舰炮精准的延伸射击也接踵而至!炮弹落点如同附骨之蛆,追着撤退队伍的脚跟猛烈轰击!
低空掠过的九六舰载机,机翼下的7.7毫米机枪疯狂喷吐着火舌,追逐着下方地面上奔逃,翻滚的士兵!
灼热的弹链在地面犁出一道道血肉之路!扫射!低飞!追逐!俯冲!投弹!
在日军飞行员绝对的火力优势与制空权下,这场追击演变成一场残酷的屠杀!飞行员兴奋的喊叫甚至能透过引擎的轰鸣隐约传来!
“跑啊!别停下!”一个年轻军官拖着断腿在泥泞中爬行,绝望地对着旁边一个被爆炸震懵了的士兵嘶吼。
可下一瞬,他整个人连同身下的一大片泥浆,被一枚精准落下的航弹彻底抹平!
陈长河残破的身体,终究没能爬出那片泥沼。
当几个士兵试图回身拖他时,一串密集的舰载机扫射火线瞬间覆盖了他的位置。
子弹打在泥浆里噗噗作响,溅起粘稠的浆液,更多的则直接钻入了老兵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身体。。。
那抓握枪托的指关节,永远凝固在最后的姿态。
周振强在警卫员拼死掩护下,带着旅部仅存的百余人,连滚带爬冲进一道连接后方盐田的排水沟。
日军的追击火力如同附骨之疽。
舰炮的爆炸不断在沟旁炸开,巨大的震动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浑浊腥臭的沟水迅速淹没到腰部。
一枚炸弹就在前方沟渠豁口处炸开!巨大的气浪裹挟着滚烫的泥沙将他身后的两个参谋狠狠拍在沟壁上,当场骨断筋折!
“旅座!地图!”一个一直紧紧护卫在侧的年轻作战参谋,半边脸血肉模糊,从怀里掏出一份被鲜血浸透大半的作战地图塞给周振强,惨然一笑,猛地转身。
“小鬼子!陪爷上路!”
拉燃了身上最后的几颗手榴弹引线!
在刺耳爆鸣的导火索哧哧声中,参谋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咆哮着迎着沟口冲上来的日军追兵扑去!
“轰隆!”巨大的殉爆火光瞬间在沟口爆发!
将狭窄的通道用血肉与火焰暂时封死!爆炸的气浪带着滚烫的血肉碎屑和恶臭,狠狠拍在周振强脸上。
旅长的眼前彻底一片模糊。
是泪?是血?还是泥?他分不清了。
警卫们强忍着悲痛和恶心,架起他,在浓重的血腥与硝烟中,顺着蜿蜒粘稠的排水沟,仓皇消失在越来越暗的,被大火点燃的盐田方向。
身后,川沙口那片猩红泥泞的滩涂,火焰跳跃着,吞噬着满地残骸。
零星垂死的嘶吼与伤兵的痛苦呻吟,在暮色中飘荡,如同炼狱里永不消散的回响。
日军踏着满地血肉尸骸的军靴踏地声,重炮落地的沉闷轰响,以及飞机引擎嚣张飞过夜空的嗡鸣,构成了一曲淞沪滩头最残酷的血色终章。
当周振强被拖上一辆在后方道路上侥幸逃脱日军空袭的破旧军用卡车驾驶室后座时,他麻木地摊开了那份被血水浸透的作战地图。
血水模糊了他下令撤退的那个代表川沙口的红圈标记。
一滴冰冷的,浑浊的液体悄然滑落,正好砸在圈中,缓缓洇开。
参谋临死前塞给他时的那凄然笑容,如同淬毒的尖刺,永远刻进了他的骨髓深处。
三千一百余条汉子的命,最终只在这血图上,留下了这片无言的,绝望的,冰冷的红。
。。。。。。
与此同时,在吴淞口,长江浑浊的浪涛裹挟着硝烟拍击吴淞铁路码头的水泥残桩。
8月28日午后,日军第十二师团的登陆艇群在第三舰队舰炮的掩护下,如蝗虫般扑向张华浜滩头。
张治中的命令透过断断续续的电波刺破炮火轰鸣:“87师死守张华浜!教导总队堵住蕴藻浜!绝不许一兵一卒踏进吴淞镇!”
28日黄昏,是被血和火硬生生熬干的光明。
长江浑浊的浪头一次次扑击着支离破碎的码头混凝土基座,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一层黏稠的暗红,却带不走那沁入每一寸泥土,每一段扭曲钢筋的浓烈血腥与硝烟的焦糊。
空气中浮动着一层诡异的微粒。
爆炸掀起的粉尘,烧焦的皮肉碎屑,未燃尽的木料烟灰。
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味道,一种混合了海腥,泥土腐殖质和成百上千人体脏腑被高温瞬间蒸腾又冷却后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气息。
这是生命被工业化的暴力强行分解后的地狱气息。
“轰!!!”
又一轮齐射的140毫米高爆弹,从江面上那两座移动的钢铁堡垒,轻巡洋舰“天龙”号与“龙田”号炮口中喷吐而出,带着撕碎灵魂的厉啸,狠狠砸在张华浜码头西侧那最后一段尚未彻底坍塌的旧仓库墙上!
钢筋混凝土的墙面上瞬间炸开一个直径近三米的恐怖豁口,灼热的气流和爆炸激波横扫而出!
十几名刚利用仓库结构打退一波日军冲锋的教导总队第二团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这绝对的毁灭力量连同他们据守的工事一起,撕碎,吹飞,碳化!
残肢断臂裹挟在砖石暴雨中砸落在几十米外的街道上,发出沉闷而黏腻的声响。
半截焦黑的胳膊,五指还痉挛般攥着一支刺刀卷刃的中正式步枪的枪管,掉落在一辆被掀翻的炮架旁。
教导总队第2团团长吴求剑,就半跪在这片炽热的废墟边缘不到二十米处。
爆炸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灼热的碎片在他的钢盔上擦出刺眼的火星,钢盔下的额头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灰黑的烟尘,瞬间糊满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