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8章 谁不耍心眼?(1/1)
刘满仓正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拉着方哥儿的手。
他本以为小儿子刘鹰是被人贩子拐卖,没想到是死了,而且是死在十几年前,更没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大孙子。
大孙子这么有出息,会治病。
刘满仓使劲吸一下鼻子,问:“你娘在哪里?”
方哥儿低头看地上的青砖,说:“也死了。”
刘满仓顿时哭得更厉害,说:“不怕,以后有爷爷,爷爷护着你。”
方哥儿表情苦涩,说:“爷爷,我与你相认,是为了彻底不去想以前那些造孽的事。”
“以前别人骂我野种。”
刘满仓听得心疼,硬气地说:“以后谁敢再骂你,我就用石头,用牛屎扔他!”
显然,他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把那些纷争都看成是村里人的小打小闹。
方哥儿摇摇头,说:“爷爷,咱们只能在私下里相认,不能公开。”
“否则,就躲不开那些骂名。我爹娘过去做的事情违背风俗,他们都死了,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身上。”
刘满仓老泪纵横,喉咙哽咽,内心十分纠结。
他想让杀人凶手偿命,想为死去的小儿子刘鹰讨一个公道,先让杀人凶手承受岳县所有百姓的唾骂……可是,那样一来,刚刚相认的大孙子也要挨骂。
怎么办呢?
种田几十年的刘满仓以前从未面临这么困难的抉择。
方哥儿本身就话不多,此时显得更加沉默。如果可以,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去一个没人议论自己身世的新地方。
但是,他又心软,舍不得让大姨难过,也舍不得辜负姑奶奶、清圆姐、元宝师姐、李大夫和李大娘的关心。
此时此刻,祖孙俩都在纠结,如同陷入沼泽地。
同时,李居逸特意吩咐师爷不要去催促他们做决定,毕竟强人所难的妥协容易反悔,只有当刘满仓真正想通时,这事才能顺利促成。
眼看到了中午,李居逸派人给刘满仓、方哥儿和刘长生祖孙三人送饭菜过去。
刘长生比较小,嘴馋,一看见荤菜就忍不住“哇”一声,大惊小怪。
方哥儿露出微笑,递饭碗和筷子给他,又递一份给刘满仓,并且细心地问:“有没有忌口的菜?”
刘满仓抹一下脸,摇摇头。就算此时眼前摆王母娘娘的仙蟠桃,他也激不起胃口。
刘长生吃得津津有味,但眼看爷爷不开心,他便不敢笑,也不敢多说话。一双天真的眸子,总是在察言观色。
— —
内院那边,王玉安来了,满脸喜气,在跟赵东阳说说笑笑。
王玉娥特意把立哥儿抱过来,让王玉安看一看、抱一抱。
王玉安小心翼翼,又把孩子还给王玉娥,顺便说几句吉祥话。
王玉娥把立哥儿抱回内室去,笑道:“乖宝,你舅姥爷抓了十只鸡鸭鹅来,给你补身子。”
乖宝正在吃午饭,一听这话,哭笑不得,说:“奶奶,我不想变成大胖子。”
“我听娘亲说,以前小姨瘦瘦小小的,但生完元宝妹妹之后,就再也没有腰了。”
王玉娥嗔道:“宣宣胡说八道,哪个生娃娃的人不胖腰,不胖肚子?”
“要想让孩子聪明,大人就得补身子,你又不肯请奶娘……”
乖宝感觉耳朵被塞满了东西,十分无奈。一碗饭只吃一半,就失去胃口,干脆不吃了。
“奶奶,我和妹妹都是娘亲喂到一岁,所以我也想这样。”
王玉娥笑道:“宣宣懒,喂你和巧宝时,老是闹着要断奶。”
“你别学她。”
乖宝捂嘴偷笑。
在她心里,娘亲是最好的娘亲。同时,她也想做最好的娘亲。
她用手指轻轻碰触立哥儿的小脸蛋,乐此不疲。
然而,她多碰几次,立哥儿就哇哇哭。
乖宝叹气,说:“这么不给面子?”
“不是母子连心,心有灵犀吗?”
“乖,不哭了,不哭了……”
……
李居逸本来在堂屋陪客,一听见孩子的哭声,连忙搁下碗筷,跑进内室,亲自抱哄小家伙,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问:“清圆,爱哭的孩子是不是比较胆小?”
乖宝注视他和孩子,眉开眼笑,说:“不一定,比如我妹妹小时候一听见大动静就哭,但现在胆子大得很。”
李居逸的担忧顿时减轻,说:“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路过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以前拒绝迷信的他,此时认认真真把这段话念了好几遍。
— —
直到傍晚,刘满仓才终于想通,愿意保密,并且写谅解书。
因为他觉得,大孙子是老天爷给自己的补偿。
他穷了大半辈子,吃了很多很多苦头,之所以没寻死,就是依靠内心深处的自我安慰。
比如,遇到稻谷收成少的年份时,他就安慰自己,暗忖:饥一年,饱三年。今年少,明年多。
比如,生病时,没钱去看大夫,他就暗忖:吉人自有天相,该死就死,该活就活。只要阎王爷生死簿上的阳寿还没完,老子就死不了,不吃药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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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此时此刻,面对二选一的难题,他暗忖:小鹰投胎转世了,肯定去了好人家,比这辈子吃苦受累更强些。我不能老糊涂,不能把家丑往外说,不能害苦大孙子。
想通之后,眼泪变少,但眼神格外凄凉。
赵大贵和赵大旺用马车送刘满仓和刘长生回刘家村去,方哥儿也一起去看看。
炎炎夏日,白天变长,太阳舍不得下山。
马车路过河边时,一群少年像下饺子似的,嘻嘻哈哈地往水里跳,肆意拍打水花。
刘满仓突然露出笑容,问:“方儿,会不会游水?”
方哥儿也露出微笑,摇头,说:“大姨不许我去河边玩水。”
刘满仓笑中带泪,拍拍方哥儿的后背,脑海里涌起回忆,说:“你爹水性好,以前我笑他是鱼变的。”
“他就跟我斗嘴,说他名字是鹰,鹰在天上飞,比鱼强多了。”
方哥儿与刘满仓对视,若有所思。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亲爹的生活琐事,之前他以为亲爹只是一个风流色鬼而已。
恰好这时,马车停下。
赵大旺笑道:“刘大爷,到家了。”
刘满仓依依不舍,又拉方哥儿进茅屋去坐坐。
刘长生活泼,主动端水给方哥儿,还拿出上次李居逸送给他的糖,递到方哥儿手心里。
方哥儿心里感动,压抑情绪,怕自己当场哭出来,于是立马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要早点回去,避免等会儿走夜路。”
刘满仓依依不舍地送他。
眼看马车远去,刘满仓叹气,老眼沧桑。
刘长生天真地问:“爷爷,哥哥是我亲哥哥吗?”
刘满仓说:“对,方儿的爹是你小叔。”
刘长生想一想,表情苦恼,说:“我没见过小叔。”
刘满仓又流出眼泪,悲从中来,暗忖:鹰儿被杀害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堵得慌,却难以说出口。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牵着小孙子回茅屋去。
茅屋里有张旧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有四分之一烤鸭,有糖,有糕点,有鲜果,还有茶叶,这是王玉娥准备的礼物。
王玉娥没把方哥儿当外人,又晓得案子的详细情况,听说方哥儿跟亲祖父相认,她也跟着高兴,所以适当接济一下刘家。
刘满仓此时把礼物一件一件拿出来查看,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自言自语:他真是我的大孙子吗?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梦?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老又穷,别人何苦骗自己?
紧接着,他又回想起小儿子活着的模样,与今天的方哥儿对此,确实有相似之处。
“爷爷,烤鸭真香。”
小孙子刘长生打断他的呆愣。
刘满仓说:“应该送一些给你娘,可惜天黑了。如果走夜路去送,怕路上被凶狗追着咬,哎!”
刘长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想一想,说:“明天再去送。”
刘满仓苦笑,说:“天热,明天就馊了,留不得。”
“明天咱们把茶叶和糖送给你娘,多走动走动,免得别人骂咱们只会白要你后爹的东西。”
刘长生眼睛一亮,立马笑着答应。自从亲娘改嫁之后,他见娘的次数很少。但每次相见,都特别高兴。
刘满仓拍拍衣衫上的灰,去淘米煮饭。
刘长生怕老鼠偷吃烤鸭,寸步不离地在桌旁看守,顺便胡思乱想,想新哥哥,开心地偷笑。
方哥儿的出现,犹如雨后彩虹,给茅屋里这对祖孙带来别样的惊喜。
— —
另一边,方哥儿回到春喜烤鸭铺。
韦春喜立马对他问长问短,主要是打听刘满仓的人品怎么样,贪不贪?
她甚至问:“周叔要赔多少银子?你和那个刘老头怎么分银子?”
顺哥儿一听这话,夹菜的筷子暂停,竖起耳朵听,暗忖:方哥哥要发财了?
聊到这个话题,方哥儿心里有些烦,但他尽量压抑情绪,脸上微笑,说:“大姨,我自己有赚钱的本事,不想分那个钱。”
韦春喜不乐意,当即重重地搁下碗筷,气呼呼地说:“你傻啊?送上门的银子,为啥不要?”
“你给他写谅解书,他就不用砍头了,应该让他多赔些银子。”
“你和刘老头对半分,最合适。”
方哥儿深呼吸,嘴上没有反驳,但心里的决定依然没有动摇。
他不想跟大姨争吵,所以暂时避开,去后院的小屋里冲凉。
韦春喜又大声喊:“方哥儿,你吃过饭没?”
方哥儿没胃口,于是撒谎:“大姨,我吃过了。”
韦春喜的喋喋不休终于暂停。
毕竟她忙了一天生意,也有疲倦的时候。
眼下,她最发愁的,就是不知在小娃娃的洗三宴和满月宴上该送什么礼物?
送得太便宜,怕被王俏儿送的礼物比下去。
如果送得太贵,又肉疼。
第二天,等王猛值夜回来,又睡醒之后,韦春喜跟他商量送礼的事。
王猛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晓得她在想什么,于是故意逗她:“这铺子登记在乖宝名下,你自己算一算,一年该给多少租金?”
“十年又是多少?这次你不拿出几十两银子来送礼,你好意思去姑母家吃酒席吗?”
一听说要拿出几十两银子,韦春喜当即伸手打王猛胳膊,瞪起眼珠子,反驳:“孩子爹,你好大的口气。”
“胡说八道!”
王猛见她果然上当,忍不住嘿嘿笑,埋头扒饭。
韦春喜跟他耍心眼,说铺子里的余钱都拿去进货了,抱怨做烤鸭的香料太贵,让他拿出守夜的工钱来买礼物。
毕竟王猛的工钱早就不上交,变成他的私房钱。韦春喜每次一想起这事,就要算计一下。
不过,她也有些心虚,毕竟王猛之所以留私房钱,是因为她那次花钱给亲弟弟娶媳妇,从而导致王猛和儿女都跟她吵架,好好一个家差点吵散了。
王猛“哼”一声,说:“你不想送就别送,我送我的那份心意。”
“反正,姑母对咱家好,我心里有数,不会做白眼狼。”
韦春喜又在他胳膊上打一下,打得不轻不重,说:“少阴阳怪气,咱俩是夫妻,难道还非要送两份礼物吗?”
王猛翻个白眼,心里有气,懒得搭理她,干脆端起饭碗,去铺子外面吃饭,顺便看看街上的小贩在叫卖啥东西。
韦春喜心里也不舒服,一边干活,一边自言自语:“你守夜那么轻松,我卖烤鸭这么累,赚得又比你多,你有啥不服气的?”
“天天说这是姑母和乖宝的铺子,姑母不也送给俏儿一个铺子吗?凭什么俏儿能沾光,我就非要给租金?”
“她不给,我也不给。”
……
— —
王俏儿喜气洋洋,带上自己和元宝亲手缝的小衣裳、小帽子、小袜子,又去官府后院看小娃娃和乖宝。
怕吵醒小娃娃,她刻意压低嗓门,小声笑道:“姑母,立哥儿吃奶没?”
王玉娥查看王俏儿拿来的小衣裳,爱不释手,笑道:“吃了,可有力气了。”
“乖宝喊痛,说不想喂了。”
“这几件衣裳真好看……”
王俏儿笑出声,眉飞色舞,说:“要不要我去帮忙寻奶娘?”
王玉娥摇头,说:“让乖宝再多试几次,自家娃娃自家疼。”
“别人拿钱办事,哪有这么尽心尽力?”
突然,乖宝在内室慌慌张张地喊:“奶奶,他拉臭臭了!”
王玉娥一边跑,一边笑,去给孩子洗屁屁,换新尿布。
立哥儿一脸无辜,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好奇地盯着王俏儿看。
王俏儿一边帮忙收拾,一边笑问:“你瞅啥?认出姨奶奶了,是不是?”
立哥儿突然咧嘴笑,右脸上居然也有一个酒窝。
王俏儿惊喜,说:“姑母,你瞧这小酒窝,立哥儿像乖宝,乖宝像宣宣。”
王玉娥满脸骄傲,笑眯眯。
乖宝则是松一口气,因为小娃娃终于干净了。虽然是自己亲生的,但说来好笑,她最怕孩子拉臭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