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突围(三)(2/1)
从北面涌来了一片浓厚的乌云,乌黑一片,却没有继续南下与这边遮住月亮的浮云同流合污,乌云云脚紧贴极远处那一片苍茫的大山,偶有亮光在其间闪烁。
空气中不再是之前的干燥清爽,而是一股带着泥土味的湿润。
尽管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废话,安存秀却很是鼓励部下的发言,尤其注意新人的培养,只有他们肯思考和总结经验教训才能不断成长。
“校尉等下我们往哪去?不去参战吗?”李子雄问道。
“再往前走走。大战刚刚开始,还不是我们加入的时机,我们得等双方都疲惫时再上,那时敌人无暇顾及背面,一锤定音。作战厮杀,我们要尽可能的给自己留一些人马关键时候顶上去。”安存秀向李子雄灌输预备队的概念。
李子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现在也就是个小火长而已,根本没有指挥多人厮杀的经验。
安存秀却要尽力提升他们的战术素养,毕竟自己一旦升官,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自是水涨船高的。
二人又往前行了三、四里路,后面其他黑骑早已跟上,不过并不是跟着他们的后面,而是大概保持着齐头并进之势,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往东边而去。
刘仁恭所在的大安山在幽州城的西北方向,若是想继续西行就得往南折返经幽州城方可。
另外的选择便是折回东边,走幽州城的正北方从佛严寺背后的那里继续北上,经居庸关走妫州、新州、武州到晋阳北面云州,再南下经雁门关回晋阳。
只是隶属幽州传统势力范围的妫州、新州、武州、蔚州与隶属并州(晋国)的云、应、朔、儒四州号称山后八州或山后八军。
其皆为太行山与军都山以北的州,地势险要,域中道路大都崎岖难行,其间诸胡混杂、民风彪悍,豪强并出,其中高思继兄弟便是妫州人,安家人乃是从云州起事发家的。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望去乃是一骑自正北面飞奔而来。
不待安存秀吩咐,身后那都队人马立时悄无声息地迎了上去,呈雁字形将其包拢起来。
来人只顾仓皇南逃,频频回头北顾,待到意识到周边有人时,大惊失色,慌忙调转马头便欲往东面奔去。
“呼”的一声,一根套马索已经套在来人身上,李子雄猛一使劲,套在来人身上的绳索便已收紧,绳索深深勒进了其臂膀与背部的肌肉中。
那人甫一受制,在马上左摇右晃,身体摇晃不停,显然是想摆脱这套马索。
那人座下瘦马嘶鸣不断,却是怎么也不能再往前行。
“嘿——”李子雄运气发声,便欲使劲将其拽下马来,这手套马索已深得阿玉喜的精髓。
只是,任其如何使力,即使已经憋得满面通红,仍是奈对方不和,亏得他身下的黄马乃是从契丹人赔偿来的好马中挑出来的佼佼者,不然,可能都被这拉扯之间的巨力所压倒。
“住手!”安存秀从后面赶来制止了,一眼便认出了对面之人。
“知远!”安存秀喊道,又纵马上前帮其摘落套马索,“何故星夜纵马狂奔至此?你身后是何人追赶?”
刘知远见了他欣喜万分,忙将事情原委道出。
前方五十里乃是李家庄,也就是刘知远的老婆的家——他做赘婿的地方。
今日庄中忽来一大票官兵。
依照惯例,自是本地大户——李家人上前招呼,好酒好肉的伺候,粮草马料也备上一些。
那李家兄弟将家中干马料全部献出却是依旧不能满足需求,待到下午,刘知远牧马归来,便令刘知远上山割草。
刘知远由于牵挂妻子李三娘,所以想尽快完成这割草之事,尽力减少下山次数于是割了极大二捆才用一根二头尖细,中间圆粗的禾担挑着下山。
那二捆草少说也有六七百斤,这下是把那伙官军看得眼都直了。
刘知远虽说是入赘,却并未与李家人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山边一小木屋处,此地种了不少苎麻,他妻子日常也得浇水种麻制作衣衫。
傍晚时分,便有几名官兵找上门来,要拉他入征,刘知远自是不肯,连忙以妻子临盆为由拒绝,顺带着附送了一锭安存秀给的银子算是免役钱。
那几人也算守规矩,拿了银子,便不再纠缠出门而去。
孰料,晚饭过后,他夫妻二人刚刚歇下,便听见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那敲在门板上的力气是如此之大,都震得木屋墙壁与窗户簌簌作响,房梁上的积年老灰都被震了下来。
刘知远强忍着怒气打开了门,却是一个身材高大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一副光澄明亮的文山甲站在了门口,身后跟着数人点头哈腰,正是之前那几人。
少年将军见他开了门,也不进屋,只是站在屋外将他他一番打量后,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便是那今日挑草之汉?”
刘知远不知道对方意图,却也不便否认,只得点了点头。
“正好,我手下缺名勇武之士,你来我麾下,我不会亏了你的。”少年将军一副便宜了你的语气,骄傲地说道。
刘知远无奈,只得又以将之前的理由再说一遍。
少年将军却是不允,说他大不了喊个稳婆过来便是。
“小村偏僻,并无稳婆。”刘知远说道。
“如此说来,你是根本没有投奔于我的意思?”少年将军面目涨得通红,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说道。
刘知远连称不敢,只得再次腆着脸皮赔不是。
少年将军一把从后面一人手中抢过火把擎在手中,“你再若不从,信不信我点了你这屋?”
微风拂过,火光摇曳,火舌在门口张牙舞爪,差点就够着那屋顶的茅草,映出那少年人面色凶恶。
刘知远闻言面不改色,眼中余光却瞟向了他放禾担的地方柴堆处。
“少将军。”后面有一人道,“使君临行可是有言在先,不得扰民滋事。”
少年将军闻言一愣,不由得脖子一缩,回头看去,眼见他们身后并无别人,这才放松下来,又将火把递了回去。
“我不过是跟这壮士说笑罢了,想试试此人胆略如何。”少年将军一脸讪笑。
突然他又一脸正色地朝刘知远说道:“壮士,你我比试一场如何。打赢了我,这身铠甲就归你。”少年将自己的那身崭新铠甲拍得砰砰作响。
刘知远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似地,他又不是傻子。
民间的俗语:“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
《唐律疏议》:“弩一张加二等,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
他这个普通老百姓有了甲那不是护身器,而是催命符。
少年愣了下,没想到他竟然毫不掩饰地拒绝。
随后少年反应过来,“那这样吧,你若胜我,我保证我在这一天,没有一个人敢来滋扰你,你也不用再去割草,可以安心在家陪着你家娘子。”
“先不要忙着拒绝,否则,我明天指明要居庸关那里的草,看你怎么办。那你就得翻过你家旁边的关沟走上五十里路了。”少年附在刘知远耳边低声威胁道,“你身为本地人相信你也知道这关沟往日无水,可是一旦上游下雨有水那便是凶的很。”
刘知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盯了这人小鬼大的少年一眼,不顾旁边李三娘拼命拉扯衣袖,沉声说道:“说罢,比什么?”
少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不是一直在瞥你的木棍吗,那我们就比棍法好了。”
少年不顾众人阻拦命人在庄里的晒谷场点上一把大火。
刚开始二人还能点到为止。
刘知远虽然不是很懂厮杀搏命之道,但胜在臂长力沉,手中木棍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当然这木棍自然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棍,那禾担二头太尖,容易伤人。
所谓“一力降十会”,尽管少年的家学渊博,武艺不凡,终究还是吃了年纪太轻力气没长足的亏,每次只能仓皇防守,虎口被震得发麻。
一直被压制的少年感觉越来越憋屈,胸口有把烈火越烧越旺,之前在一旁呐喊的士卒们都已鸦雀无声,他深感丢了面子。
“啊——”少年一声大吼,完全不理会刘知远的招术,手中木棍直捣刘知远下身要害,刘知远本来要砸向他肩头的木棍只好收了回来,扭身跨步躲过这阴险一棍。
少年这招颇为无赖,按说刘知远的木棍会先他一步砸中他的肩头,他应该以一招“霸王抗鼎”横棍在前,挡住这一击。
只是这样一来,他又得承受刘知远的居高临下的一棍,本来他就已经虎口发麻,要是再吃这一击,恐怕就得棍棒脱手了。
心高气傲的他哪里承受得了这个,加上他总觉的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都是轻蔑鄙视之意,自是凶性大发,不管不顾地玩起了阴招。
二人比试继续,每当少年处于下风时,便会屡屡用上阴招摆脱困境。
俗话说,“泥人尚有三把火。”
刘知远一来挂欠家中娘子,二来他也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
眼见这少年三番二次直攻其下三路,玩得一个就是以轻伤换重伤,刘知远那双眼睛眯缝起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当少年再一次使用“直捣黄龙”应付他的“横扫千军”一招时,刘知远又是一个跨步扭身躲开,侧身对着少年,其手中那本来就没有用实的虚招突然棍花一闪,高举而下变成了“力劈华山”。
按照刘知远的本意,少年每次用那无耻一招扳回局面时,身体与头都会前倾低垂,他这一棒正好敲在他的头盔上给他听个响,让他“醍醐灌顶”认输。
孰料少年此次也是吃准了他会回防。所以刺向他下身的那招“直捣黄龙”也是虚招,故而便很快收回。
少年昂首得意地阴笑着,手中木棍便要砸向对方,“咚”的一声闷响,刘知远的木棍狠狠地砸中了他的头盔。
“啪”的一声,少年手中木棍掉在了地上。
“好棍法!”说完这句,少年一头栽倒在地上,一缕血迹从其鼻中渗出。
“少将军!”
“杀人了!”
围观的士卒全都惊呼起来。
眼见闯了祸的刘知远丢了手中的木棍,飞快地往田间跑去。
身后,十几人大呼小叫地追了上来。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刘知远轻车熟路的在地头跑着,一口气直接跑到了李家在外的临时马棚处。
天气炎热时,马匹是不牵进庄里,就拴在此处。
他慌里慌张地解开了马匹,下意识地一路往南而来,因为那日,他见到安存秀他们便是往南而去。
“可知他们是何处兵马?”
“他们只言是从东北而来,并不知道具体来自何处。”刘知远摇了摇头,“到了李家庄也是偃旗息鼓的,并不知旗号,便是那少年在晒谷场点火都有人劝阻,说勿要显露踪迹。”
“他们初来庄中时有六千人马,后面走了三千,庄中还剩三千。”
“这——”安存秀犯起了难,对方连旗号都不打,这摆明了是另有所图,会不会是刘仁恭父子调来的援军,半路埋伏?
不行,自己现在不能先去支援安存仁他们了,得搞懂这支军队的身份意图。
安存秀从袖中掏出一个竹哨,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咕-咕-咕”的类似夜枭鸟叫声想起。
随后,东面也响起了鸟叫声,不一会儿人都聚集了起来。
“你来的路上可曾见到哨探?”安存秀问道。
眼见对方一脸迷糊,安存秀便解释道,“就是如我们这般,在外刺探消息的。”
“没有。”刘知远摇了摇头,突然他拍了下后脑勺说道:“不过那些人在追我的时候,曾在路上大呼小叫,似乎喊什么人帮忙。可是我却没看到有人出现。”
“什么时候?离这多远?”安存秀闻声紧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