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虚惊一场(1/1)

张修跟着两位亲从一路走到外城城西的顺天门附近。

他到汴京半年了,还从没到城西来过,沿着顺天门内大街一路走来,才发现城西到处是各种寺庙道观。

而武德司,就坐落在玉宵观附近。

这是一个门面不大,甚至颇为简陋的衙门。

门前既没有麒麟、狻猊、神龟之类的镇宅石雕,也没有守卫站岗。

张修站在黑漆大门口,能感觉到一股阴风从门洞中吹出。

“这地方这么玄乎?”

他四周打量了一下,路上的行人走过这附近,都刻意离大门远远的,显然对武德司的凶名颇为忌惮。

“张殿直,请吧!”

两个公人看张修在门口驻足不前,便开口催促道。

张修无法可想,便硬着头皮踏进大门。

门内并没有影壁,中庭竖立着一个五丈高的望楼,上有两个军士俯瞰整个城西。

来来往往的公人异常沉默,他们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张修。

好像在排练默剧一样,张修耳边甚至从这死寂的氛围中产生了皮鞭挥舞和惨叫的幻听。

“难道自己收了辽国使者礼物的事被发现了?”

他心里暗想。

但这种事还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张修一边琢磨,一边被两人一前一后押着,沿步廊走到一处没有窗户的班房前。

“杨大人,人带到了。”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这应该就是审讯室了吧。

瞬间,几十种影视作品中的猎奇酷刑场景浮现在张修脑海中。

不知道自己今天有幸体验哪一种?

他咽了口唾沫,心怀忐忑的走进屋内。

然而.....

室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各种刑具。

甚至连记录口供的桌案和夹壁都没有。

起码从家具上看,这更像一间简陋的茶室。

因为除了一张矮脚茶桌和两个坐席以外,屋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桌上放着一个小炭炉,上面烧着一壶茶。

水汽蒸腾萦绕,颇为雅致。

但是因为没有通风的缘故,室内的温度很高,空气闻着也有些令人窒息。

张修纳闷的看着桌后盘膝坐着的一位笑眯眯的慈祥老者。

他头戴长翅展脚幞头,着红色公服,看起来像是个中品的文官。

而武德司,张修记得应该是属于军队编制的。

“张小友,幸会幸会!”

“杨大人”亲切的向他问候。

呃.....

张修愣了半天也没理解这是个什么情况,扭头正想向带他来此的二人询问时,才发现这两人早就消失了。

他又稍微打量了一番这位神秘的“杨大人”,小心翼翼的开口:“恕卑职眼拙,敢问上官是?”

“老夫是枢密院承旨杨审琦。小友不必如此紧张,过来坐吧!”

这个叫“杨审琦”的老者也不摆什么架子,伸出手在身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修吃了一惊,急忙作揖下拜:“卑职见过杨承旨!”

枢密院承旨掌枢密院承旨司,为枢密院属官之首。虽然官品只有从五品,但因为负责传宣机要密命,检阅考试禁军军校技艺,所以非皇帝心腹之人难担此任。在当前枢密副使长期缺位的情况下,实际相当于枢密院的二把手。

“赵匡胤怎么会派这种人来审问自己?”

张修心中愈发惊疑不定。

杨审琦摆了摆手,随意笑道:“小友你一直这么站着,老夫跟你说话太累了,赶紧过来坐!”

“是!”

张修这才恭恭敬敬的坐到他对面。

他刚一坐下,杨审琦便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张修连忙双手接过,而杨审琦顺势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手和样貌,问道:“小友今年几岁了?”

“卑职下个月便十七岁了。”

杨审琦微微点头赞许:“果然英雄出少年,真是个名将的好苗子!”

“杨承旨过奖!卑职愧不敢当!”

张修知道他要进入正题了,便把背挺直,低头做认真聆听状。

杨审琦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前日朝会结束的时候呢,官家向金枪班的教头问起小友的武艺。他在官家面前可是对你的枪法大加赞赏,说小友你跟着他才学了一个月,就已经能在他手下走几十个回合不落败,官家听了可是非常高兴啊!”

张修不明白他说这个的用意何在,只好顺着他的话谦虚道:“那是教头让着卑职罢了。若论起战场应变,卑职还与他差距甚远。”

“嗯,”

杨审琦抚了抚胡须,继续道:“打仗水平先不说,就说这待人谦逊平和,小友你就做的很好。”

“其实今天叫小友来呢,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官家后来突然想起,你学兵法也有一个月了,于是让老夫来考察小友一番。”

张修闻言差点没绷住。

这种事需要把自己押到武德司来吗?

不过既然是赵匡胤的旨意,再荒谬他也没法去质疑。

而且往好了想,这起码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被卷入什么掉脑袋的案子。

在兵法方面,他对师傅还有自己都很有信心。

就算万一答不上来,杨审琦也不至于找人给自己上大刑吧。

于是张修暗自松了口气:“既如此,那便有劳杨承旨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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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修万万没想到,这一考就是大半天。

两人一问一答,从基础的旗号、军规到行军扎营,再到编队整合,最后一直问到排兵布阵。

茶水喝了有七八壶,炭都添了两次。

眼看着天色全黑了,杨审琦还口若悬河,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张修被问得头皮发麻。

有一说一,他确实佩服杨审琦,不愧是枢密院二把手,一个文官竟然对行军打仗的事如此精通。

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品级都没有的小使臣,就算带兵打仗,最多也就两三百人,连行军扎营都还轮不到自己布置。

排兵布阵完全是天方夜谭,那是行营副都部署才有资格去指挥的。

自己若有朝一日真能做到一方行营的大帅,那起码也是十几年以后了。

所以他对阵法只是稍有涉猎,柴朔楹也没有仔细教他。

可杨审琦却逮着阵法这一项足足考了他三个时辰!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五个问题里倒有四个都答不上来。

于是杨审琦就抓着这个机会,不厌其烦的给他上理论课。

偏偏他又不讲实在的东西,反而在阴阳玄学上翻来覆去的忽悠张修。

比如什么“天地前冲为虎翼,天地后冲为飞龙。”

“奇为刚,正为柔,刚柔相得而万物成焉。”

“天衡十六居两端,地轴十二居中间。”

听着听着,张修焦躁起来。

这些东西柴朔楹也跟他提到过,不过都是作为反面教材。

也就是从没上过战场的酸腐文人,才有闲工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用阴阳术数意淫推演出各种没鸟用的“仙阵。”

实际上,军士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就不错了,你要他们去记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天衡地轴,诸天星象,还要分正奇,引威气。

按这种思想指挥布阵,敌军还没打过来,自相践踏就能踩死一半。

张修对此也是深以为然。

他耐着性子又听杨审琦胡扯了一会,眼看着快到亥时了,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老头。

“杨承旨,今天这时候不早了,卑职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来日方长,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聊如何?”

杨审琦一大把年纪,此时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头往下一点一点,说话颠三倒四,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

然而当这老头听到张修想走时,精神一下又振作起来。

“不行!老夫与小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如今晚你我二人就在这武德司抵足而眠,彻夜详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