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夜难为情(1/1)

周念伊醒着的时间并不长,这几天下来,郁离歌也就仅仅见了她两次面。中途郁时也得空来了一次,不过很不凑巧,他来的时候周念伊是睡着的。

入夜,蜀地的夏夜总是有很亮的月亮,银辉洒下,周念伊再次醒了过来,看见窗外好景,心情大好,便自己到了屋外。

“表姐,怎么出来了?”

“睡的时间太久了,出来透透气。”

“哦,”秦梓将端来的药膳放下,“这药膳是我新开的房子,对你的反噬作用有很好的疗效,喝了吧。”

“反噬?”

“嗯,你们送到秦家来的时候,我查看了你的伤势,除了经脉和外伤,你的内伤受的也很重,应该是那瓶毒的副作用。”

周念伊一口一口喝着那粥,道:“毕竟是阴血所制,那么强的作用,哪能那么好使?”

她又说:“云子虚怎么样了?”

“啊,他呀。他那恢复能力可比你好太多了,不知道比你早醒多久了,听说现在已经可以随便走动了。”

“那挺好。”

云厌:“唉唉唉!”

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两人看过去,只见那柱子边倒了一个人,正是云厌,周念伊顺着再看过去,后面便是云子虚,再看过去,就是郁离歌一脸事不关己的站在那里。

周念伊咽下口粥,看着云厌站起来,又看着几人咋咋呼呼朝她走过来。

云厌:“郁姑娘,你踹我干嘛?!”

郁离歌:“别污蔑我,你两鬼鬼祟祟的,我就推了你一下。”

“哎我说你怎么!”

“云公子,可千万不要脑,你别忘了,那一日在清风门可是我帮你说服的众人。”

云厌:“……”

好气人!

周念伊没有那么多精力,于是没起身,只是问:“你们何时来的?”

郁离歌撂袍坐下,道:“我刚过来,他俩我就不知道了。”

周念伊听此便又看向云子虚,云子虚难得的没躲开她的目光,竟说:“我来看看你。”

此话本是很正常不过的话,可从云子虚的嘴里讲出来却将在场几人惊了个霹雳,尤其云厌,几乎是认可般的盯着云子虚。

“咳,咳咳,”秦梓咳了两声,收回那只碗,对着那两个有些发亮的人说:“我熬的药膳还有,你们大战里都受了伤,喝些吧。”

“好,好。”

云厌推着不情不愿的郁离歌走了。

剩下的两人相顾无言,周念伊站起身,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开了半天口,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正当她自己觉得有些无措时,面前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几乎是一瞬间抱住了自己,周念伊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放手了。

他低着头,似乎认为刚刚的拥抱很不得体:“我让文鸟来过很多次,都没有消息。”

周念伊还愣着,没有回答。他身上特有的梅花香味还萦绕在鼻尖,缓了一会儿,她才回他:“嗯。”

“你现在感觉如何?”

“嗷,……秦家的医术很好,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

云子虚不会告诉周念伊自己是瞒着云齐翎来这里的,中途开了几次千里结界,御剑也快的不得了——云厌差点吐了。他也不会告诉周念伊,自己听到她向秦梓寻问自己消息的时候,他有多么开心。

“你呢?可好些了?”

“我已经无碍了,你才应该休息。”

“嗯,那毒……对你没什么伤害吧。”

“无事。”

周念伊招呼着他坐下,云子虚取下身上戴着的玉佩,从桌子的一角推给周念伊。

“这是拂晓真君给的,具有凝神静气之效,也可挡湿寒。”

周念伊拿起那玉佩,举起来端详。这玉青白色,看成色是块极好的上品,要说败笔,便是这玉上还刻有些字,扭七扭八,仔细一看,能看出“安宁”二字。

周念伊觉着这字有些熟悉,与云子虚的荷包上的刺绣有些相似。

“这字?是令堂给你的吧,那我便不能收了。”

她将玉推了回来。

“给你给我都是一样的。”

他又将玉推了过去。

上面的安宁二字确实是云夫人所刻,此玉佩有两个,是大战后云夫人去拂晓真君处所求,一个给了云子虚,另一个给了云涉谰。当时云齐翎嚷嚷着为何他没有玉佩?云夫人也是踩了他一脚,咬牙切齿的问他:“怎么?你也想像他们两个一样?”

“我真不用。”

“收下。”

“你母亲知道了会怪你的。”

“无妨。”

“……”

怎么觉得云子虚变得有那么丝丝不要脸?

“把玉佩给你得了她的同意,并不是我一意孤行。”

啊,那就好。那她便可以安心收下了。

周念伊笑道:“算起来,这是你第二次送我东西了。”

云子虚看了她一眼,她瞧着很是喜欢这玉佩,眼睛没有移开过。瞧见她笑,他也笑了,露出那对浅浅的梨涡。

他想,以后还会有的。

还会有很多,所有他得到的,他都会给她。

周念伊似乎心情很好,她不想结束这场聊天,她问:“满霜真君近来怎么样了?”

“满霜”是云涉谰的号,战后重生各派商议,赐了她这么个名号。

“长姐身体正在恢复,还是做着以前那些事。”

周念伊点点头,在她看来,云涉谰是女中豪杰,赴死之战能够胜利她起了决定性作用。只是虽然重生,但修为尽毁,只能重新修炼,对如此天才来说可是极大的打击。

不过对云涉谰来说,这应该也不重要。

只是周念伊不理解,明明上元仙子后来来了一趟,愿意渡云涉谰为仙,这般荣耀玄门之中不会有人拒绝,可云涉谰却拒绝了。听说当时她只说了一句话:“幸得垂怜,得以生还,血流成河,怎可独自成仙。”

“真君离去的时候,云厌的反应你看到了吗?”

当时几大护法惨死,周念伊也被定住,她那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云涉谰,她亲眼看见云厌冲过去抱住了她,又听到他那几近崩溃的声音,说实话,她当时是被震慑住了。

毕竟自她认识云厌以来,他便是一副吊儿郎当极为正统的临鹤弟子模样,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他身上的那种逍遥气质散掉,但是第一次看见他六神无主,大声喊叫的模样,惊着的怕是不只她一个吧。

“有看见。”

周念伊好奇道:“能看出什么?”

云子虚看了一眼周念伊亮晶晶的眼睛,道:“放心,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他当时根本就是方寸大乱好吧!?就那模样,谁还能看不出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她虽昏迷,但醒后也听那些弟子们聊过,云厌一意孤行,各个门派的去征求同意,又是求又是商量,软硬兼施,硬是去冥界把云涉谰带了回来。

她想起那个梦,是那声鬼叫让她的意识清明,也是因为云厌让冥界方寸大乱,放低警戒,她才得以见到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也才能回来。

可她哪里知道,在冥界规定里,生前未有大凶大恶之人,满五年便可以重新投胎转世,她遇见的母亲不过是留下来的一缕残魂,冥界每个灵魂投胎转世之前都会留那么一缕残魂,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与前世之人在多年后再见上一面,他们不知今夕何夕,只会在那条独木桥上慢慢的等待。

“我应该谢谢云厌。”

云子虚不明白:“嗯?为何?”

“其实我本该是死了。”

云子虚顿了一下。

周念伊拖着腮,说:“可是在即将踏入冥界那一刻,云厌带走满霜真君被发现了,冥界没遇见过这种局面,一时乱了起来,我才看见了那些离去的人,被他们推了回来。”

云子虚没说话,他简直不敢想,他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面前这个人。在周念伊没有醒来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煎熬着,担惊受怕,因为他知道周念伊受的伤有多严重有多痛,他怕她扛不下去就这么离开。

或许是看见他紧蹙眉头,周念伊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忙岔开话题:“……云子虚。”

“嗯。”

“我想弹琴。”

“伤好了再弹。”

云子虚知道周念伊是想要渡魂,好生安抚那些战死的玄门弟子,可是渡魂曲是耗费灵力的音律,死伤人数众多,以周念伊目前的身体状况,会很吃力。

“可是,老这么躺着,睡着,我觉得我浑身软的都快拿不起剑了。”

“根基尚在,几日不练,无妨。”

“那如何行,一日不练便少了一日修行,如此想法,实在堕落!”

“是么?身体本命,人在剑才在,人亡剑便废,纵使初见绝世威名,又或者你有一身身法,没了精力,再怎么舞的出神入化也不过花拳绣腿,没有什么杀伤力。”

好气!但说的又有道理。

周念伊没有回话,云子虚难得的看她吃瘪,鼓着两个腮帮子,一双杏仁瞪着自己,满脸“杀气”,不开口就能知道——倘若云子虚是个陌生人,周念伊怕是已经开口骂了。

“周姑娘,你很会骂人。”

“……”,周念伊突然想起自己在想要和宗言同归于尽那一刻,好像是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比较脏,把她能说出来的都全部劈头盖脸砸到了他头上,“对那种人,骂再多都不过分。”

云子虚笑了:“你这是个好本事,可以利用起来。”

周念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又问了一遍,云子虚还是给的同样的话,她狐疑的盯着他,“你莫不是在逗我。”

“我从不骗人,尤其是我在乎的人。”

周念伊聊得开心,不抓重点,倒想起一件事。

“那一开始邹家老爷被我恐吓,你不也是同我一起吓唬了他?”

“对那种人,骗再多也不过分。”

周念伊差点没被这句话噎死,他今晚说话虽然奇怪但也实在中听,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很多,直到最后,周念伊觉得外面的风有些凉了,云子虚便喊她回去早些休息。

他看着周念伊关了门,然后转身,捏起路边的一粒小石子,手指轻弹,那粒石子稳稳的中了云厌的裤腿。

云厌被疼的呲哇乱叫,圈这腿从围栏后出来,这次后面没有跟人。

“哎呦!小冰怪,下手这么狠?!”

“别废话,快开缩地千里把我送回去。”

“想什么呢,你以为缩地千里这术法有手就来?今天给你开一回,灵力早烧光了,明天才能恢复呢,是等还是要步行?”

云子虚抬脚朝外走去,云厌一把拉住他,道:“你真走啊!照你这速度,没个两天走不回临鹤的。”

云子虚没理他,继续自顾自的向前走,突然他眼神一紧,后退几步。

云厌看见他这动作自然不理解,还以为他是晕了,急忙凑上前去辅助他,一改刚才的语气,关切问道:“怎么了?”

他顺着云子虚眼光看去,只见一把金光灿灿的剑嵌进地里,竖在两人面前。

这剑闪着金光,不是麒麟还能是什么?!

云厌:“……,郁时你小子!滚出来!”

话音一落,郁时就站在了两人面前。

云厌没好气地说:“我说你,你想弄死他是不是!”

郁时满不在乎,“我试试他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用你试啊!你看不出来吗!瞧这瘦骨嶙峋的模样,你一剑就插过来,你当串烧烤呢!”

云厌叽哩咣啷说一大堆,郁时听久了觉得烦,还是觉得当时来清风门求人的时候对他太仁慈了。

他打趣道:“前段时间见你跟个要死不活的鬼一样,面色苍白,如今倒是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看来满霜真君复活对你影响很大啊。”

“滚,别打趣我师姐!”

“行,”郁时偏过他,朝云子虚看去,说:“云公子,偷跑着出来的,我开缩地千里让你们回去。”

云厌:“不用!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突然对自己的竞争对手这么好,不像郁时的作风。

“云公子,我敬你赴死之战视死如归的品质,这才送你回去。云厌,我可不是看在念伊的份上,毕竟念伊现在的情况,从念伊的角度来看,他还不够格。”

他扬脸,想等着云子虚问一句为什么,他再劈头盖脸的说道他一通,例如什么他太弱让周念伊陷入险境之类的句子。

而云子虚却开口:“我知道。”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伤,差点命丧于此。

“什么?”

与郁时想的不一样,他明显愣了一下。

云厌知道郁时想的什么,懒得跟这人掰扯,拉着云子虚就要离开。

“等等!”

郁时叫住了他们,说:“我送你们回去。”

他也没等两人回答,马上画了个缩地千里阵,将两人送了回去。

他回味着云子虚那三个字,那并不是示弱,也不是男人不该有的软弱,而是他对周念伊的愧疚,甘愿接受自己的平凡,却不想自己的平凡让周念伊受委屈。

砰!

郁时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拐进回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