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4章 年少时的噩梦(1/1)

夏昭衣没有想到,陈韵棋离她这么近。

如果丁纱梨就是陈韵棋,那么跟她一起离开的中年男子,极大可能就是陈永明。

这正好可以解开支离的疑惑,为什么这群人会忽然窝里反,要在茶馆门口当众杀害那名北元女子。

她当时向于震耀的手下们借兵跟踪这些人,为得是窥其脉络,织网收线,从其行踪中剖丝剥茧。显然,陈韵棋父女这一条线没有再跟下去的必要。

宁州中转处小作一日休息,隔日,夏昭衣就要出发时,极其凑巧,动身前一瞬,她终于收到了师父的信。

师父要她先去竹州新春县,顾老宗主和牧亭煜被顾老宗主的小师侄绑去了那。

师父人在锦州,也在奔赴竹州的路上。

手下们都在马背上,纷纷看着夏昭衣,连另一边就要出发的李新芽等人也停下,回头看过来。

夏昭衣短暂思虑,从马背上下来,道:“先回屋。”

竹州离宁州不算近,此行去竹州,她不知要耽搁几日。

可能很快就能继续回北元,也可能,十日,甚至半个月。

西北战事越来越凶,汉人这半年打得非常狠,北元人接连吃亏,全被激怒,貌合神离的五大家族空前团结,不止一次发动规模上十万的大战。

她自离开西北后,日日都在牵挂北境战事,一旦适应戎马生涯,未取得全面胜利之前,哪一天都是枕戈待旦。

最后,夏昭衣将队伍分成两支。

严紫燕和刘巧云率队先赶回西北,她带冯萍等三名手下去往竹州。一旦竹州事了,即刻奔赴北境。

商议完,队伍重新出发,李新芽忽然跑来:“将军!你既不往西北了,去竹州的话,可否带上我!我是会骑马的,我们西北的姑娘,天生便都会骑马!且竹州近,这几日的体力,我能跟上!”

夏昭衣点头:“行,一并走吧。”

“多谢将军!”李新芽开心道。

·

顾老宗主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他会被自己宗门里的晚辈绑架。

以他的小师侄贝星泽为首,一共七人,在他和牧亭煜的饭里下了足足五天的毒,然后将他们绑了。

身为望星宗的宗主,顾老宗主这会儿毫无尊严可言,灰头土脸地坐在角落里,旁边的牧亭煜挨着他,口中叼着一根草。

相比起顾老宗主因痛失尊严而眼神涣散,牧亭煜一脸轻松,眉眼惬意。

房门被打开,贝星泽提着菜篮子迈入,他的神情平常,放下篮子后将里边的菜一道道拿出:“宗主,今日仍是您最爱吃的素豆腐,一共有三种做法,您吃过之后看看,最喜欢哪道。”

顾老宗主冷冷地看他一眼,转开视线。

牧亭煜也是,神情不屑地别开头。

贝星泽将菜都拿出来,又拿出两碗颗粒饱满的大米饭,将筷子在上面端正摆好。

“宗主,您吃。扶光师弟,你也吃。”

二人都没反应。

贝星泽没有恼,不笑也不自责,很平和地走了。

房门被重新关上。

牧亭煜道:“师父,我吃了啊。”

顾老宗主道:“吃吧。”

“您真不吃?”

“我没脸吃。”

“嗐,这有什么,就算老前辈和阿梨真过来了,你怎知他们就会出事?那可是阿梨,和阿梨的师父。”

顾老宗主慢声道:“你不懂。”

“不懂什么?”

“为师并不想成为拖累友人之人,更何况,阿梨,她不寻常……”

“她当然不寻常,她当年可是满京城的贵胄们都闻风丧胆的小妖怪。”

顾老宗主一声长叹,没再说话。

贝星泽送完饭后出来,六个弟子立即围上去。

所有人都沉默,只用眼神看着贝星泽,目光各怀愧疚,期待老宗主现在的情况。

贝星泽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没死。”

说完,贝星泽走了。

弟子们看着他的背影,再回头看向关押着顾老宗主和牧亭煜的房间,思绪复杂。

他们都是贝星泽的徒弟,从记事以来,贝星泽便已经是他们的师父了。

他们最原始的所思所想,都是贝星泽教给他们的。

他们从小就知道,贝星泽此生最大的夙愿,就是查出两百多年前青叶师祖及他弟子们遇害的真相,找到他们的遗骸,带回望星宗。

当年,韩瑞迁七次拜访晔山,亲自上宗门求静仪宗主帮他,静仪宗主见他心诚,终于同意,派师弟青叶下山去往竹州,青叶的弟子们皆同去,只剩三弟子因身体抱恙未一起。

这名三弟子,正是贝星泽的曾祖父。

半年前,有一个神秘人写信给贝星泽,无人知晓那信上是什么内容,只知自那后,贝星泽性情大变,开始为来竹州做准备。

根据神秘人的指引,他们绑了宗主,来到这竹州新春县下的云丸村。

贝星泽说,因战乱,村里人都跑光了。

但是他们前几日去挖药时,在村外嗅到了一股巨大的恶臭,寻着臭味找去,找到一条沟壑,至少一百五十多具刚死没多久的尸体躺在那沟壑下面。

哪怕战乱都不肯离乡背井、坚守下来的村民们,就这样被屠杀了。

一个弟子痛心悲愤,跑回去质问贝星泽。

贝星泽脸上依然平淡,只道原来没跑光啊,既然死了,那就死了吧。

百来条人命,轻描淡写,一言带过。

从小,这些弟子都觉得,他们的师父是望星宗中最沉稳持重的人,但现在,众弟子越发觉得,那或许不是稳重,而是冷漠麻木。

这个发现,让他们惶恐。

一个时辰后,贝星泽差一个弟子进去收拾碗筷,顾老宗主的碗筷端端正正,没有被动过,牧亭煜吃光了所有的菜。

弟子将消息带回,贝星泽依然神色平淡,摆摆手,让弟子下去。

弟子不放心:“师父,宗主他一把老身骨,他的身体吃得消吗。”

贝星泽搁下手中画笔,满意地看着画作:“能活着,那就活着。吃不消,那就死。”

弟子震惊:“师父,您之前说我们不会害他,只是将他绑来,引人过来。”

“为师确实没有害他,”贝星泽转向弟子,“为师敬重他,所以每日才亲手为他做吃的。他不吃,为师难道要剖开他的肚子,将那些食物填入进去吗?”

“……”

“出去吧,”贝星泽看回画作,“为师在忙。”

弟子只好告退。

房门被带上,贝星泽的眼神变了。

原本平淡的眼睛渐渐浮起一丝狂意,越来越亮。

就在这名弟子进来之前,飞鸟刚送来消息,离岭那个老头在来的路上了。

虽然不确定老头是否会通知他的好徒弟一起来,毕竟他的好徒弟还有西北军务缠身。

但阿梨来不来,都改变不了结局,这俩师徒,要么死一个,要么死一双。

身后的书柜忽然轻响,贝星泽敛眉,转过身去。

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推开书柜,步出来道:“我主人在等你。”

书柜后面藏着一条暗道,暗道很古老,空气稀薄,一股陈年的腐朽发霉味儿。

贝星泽跟在灰袍男人身后,走了足有一刻钟,才迈上一条石阶。

暗门背后同样藏着一个书柜,贝星泽出来后,便望见将近三十年没再见面的风清昂。

见到他的瞬息,一股惧意直接从贝星泽的脊梁蹿了上来。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脸,没有半点变化,连脸上的笑容都完全一致。

这个笑容,一度是贝星泽的噩梦。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贝星泽不仅将这噩梦消化,还打算将这噩梦为他所用。

结果今日再见到这张笑脸,贝星泽依然寒毛倒竖,如临深渊。

风清昂的笑容似是和善,但贝星泽清楚,风清昂的眼底藏着钩子,带着秤斤算两的估量,他并非对你友善,而是在用他的眼睛一寸寸刮过你的骨肉,欣赏一件即将被拆骨入腹的猎物。

“……小叔。”贝星泽唤道,语气尽量平静。

风清昂笑道:“了不得,当年这么小的小不点,现在成为独当一面,名气不小的宗门师尊了。”

贝星泽淡淡道:“快四十年了,我老了,小叔还一点未变。”

“也快了,若是再不想想办法,我也得老。”

“办法”二字,让贝星泽心头一跳。

但他依然保持平静,他知道风清昂是故意说出这二字的,然后笑眯眯观察他的反应。

贝星泽不动神色转移话题:“刚收到飞鸽传书,离岭那个老头来了,是从锦州出发的。”

“锦州?”风清昂有些不高兴,“那他过来,得等到几时。”

“小叔,我们时间充裕。”

风清昂皱眉:“那么,阿梨呢?她可来了?”

贝星泽摇头:“阿梨暂时未知。”

风清昂又展颜,笑容和煦:“我着实想见她一面,这举世无双的小丫头,小小年纪,位高权重,正是青春尚好的岁数,她定鲜嫩多汁,可口堪怜。”

贝星泽没接话,顿了顿,问:“小叔,你找我是何事?”

“哦,”风清昂道,“我手边的蜂蜡、松脂不够用了,冰片和樟脑也快见底。你此次既将弟子都带来了,便令他们再去十里外的溶洞中帮我采乳膏。”

贝星泽道:“小叔找我,是这事。”

“嗯。”

“这些都是小事,小叔差人过来口头传令即可。”

风清昂笑道:“怎么,让你亲自过来一趟,你心里不高兴吗。”

“没,只是我以为小叔找我还有其他事。”

“行,那我再想一件事,让你这段路走得值当些,这样,我听说顾星海新收的那名徒弟皮相极佳?”

贝星泽点头:“是,他长得俊美,五官好看,只是个头太矮,若是个高,应当能凭长相扬名。”

“是有几分可惜,不过我能让他长高,这样,你去将他带来。”

贝星泽一顿,立即道:“小叔,他暂时不能动,顾星海不会同意的,若我强行将牧亭煜带走,顾星海这条老命定续不到离岭老头过来。如果只是顾星海的尸体,我们可拿捏不了那老头,那老头本领超绝,高深莫测。”

风清昂眼神变阴,唇角笑容似笑非笑:“小泽,这二三十年,你为我经营筹划了不少事,我一点点见你成长,你的手段本事,我一清二楚。眼下,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贝星泽道:“并非不敢,或不想,而是确实不好办。”

“哟,”风清昂扬眉,“这是不肯答应了。”

“小叔,我是为大局着想。我与牧亭煜不相识,反而看他也有几分不顺眼,我只是不想顾星海那么早死。”

风清昂狞笑,一眨不眨地盯着贝星泽。

贝星泽的那股寒意又冒了出来,他避开风清昂的眼睛,不敢对视。

终于,风清昂打破沉默:“行了,你先回去吧,待明日,你将弟子们都支配走后,我再亲自过去带人。”

“小叔对那牧亭煜,这般有兴趣?”

“我是怕那高个子的尸身要腐坏了。”

贝星泽微皱眉,道:“我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灰袍男子不再带路,贝星泽独自行走,咬牙切齿。

风清昂在威吓他!

他是孤儿,父母被马贼杀害,他在外流浪一年,后来落在了风清昂手里。

因他当时机智滑头,小手段多,风清昂觉得他聪慧有趣,便没杀他。

但是,风清昂拿那些尸骨、人头,吓坏了他。

已经不止一次,他入睡前好好的,半夜听到铃铛声醒来,睁开眼睛时,便正对着一颗只被挖去鼻子或者眼睛的新鲜人头!

还有,风清昂会逼他,令他徒手伸进刚被砍下来的头颅的断裂处,掏里面的血肉和脑浆。

恶心坏了,畜生!

跟在风清昂身旁六年,他日日如履薄冰,后来在他十七岁时,风清昂为他安排了一段身世,将他送上了晔山。

自那后,他的日子才渐渐好转。

现在,风清昂几句话又让他忆起恐怖的年少光阴,贝星泽忽感悲哀,他以为自己能挡得住风清昂,结果都快三十年了,他的恐惧竟还未褪。

不过没事,只要一让他摸出风清昂是如何青春不老的,他立即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