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岩石上看海(1/1)

腥咸的海风交融落日,透进胸膛,温凉相撞。

鸟鸣淌进白浪,追赶燥热。

被韶谌轻牵,迟休垂头注视脚下湿软的沙,暑意残留其上,仿佛能顺着脚底烫穿脊梁。

抬眸,弦月当空,落霞烧了海与天。

迟休微微阖眼,任风吹乱长发。

韶谌抬手捋开掩住迟休半张脸的乱发:“不是说不带你看白天的海,太晒。”

“嗯。”迟休睁眼看他,颔首。

两人沿着海滩沉默缓步。

傍晚沙滩上的喧嚣不输白天,迟休从海面收回视线,扫过一堆堆篝火旁的熙攘人群。

韶谌刚要撇头说什么,迎面冲来一群小孩。

反应过来后避开,再打算开口时,追赶那群小孩的一个女孩差点撞在他腰间。

韶谌拉住迟休,及时止步,垂眸与女孩对视。

几秒后。

“鬼啊!!!”

女孩大叫一声跑了,留韶谌愣在原地与迟休面面相觑。

迟休也一头雾水,望着同样愕然的韶谌,忽又笑出声。

“这小孩儿什么眼神。”韶谌理理领口,“鬼能帅成这样?”

迟休失笑:“不是,她为什么,要先反应过后再被吓走?”

“大概,本来被我帅得移不开眼,又不得不找个理由让自己离开。”

“……”迟休瞥他,“万一是你个头太大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

韶谌啧了一声:“怎么可能,那就是她不懂欣赏。”

迟休觉着好笑:“你还指望人小姑娘欣赏一个老男人?”

韶谌侧过脸,投向迟休的目光里满是探究。

“老男人?”

“……”迟休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

“先不说别人。”韶谌笑得揶揄,“你不也看上老男人了么?”

迟休舔了舔唇,别过脸。

“还跟老男人又亲又抱的,简直无法自拔呢。”韶谌凑近她的耳侧继续犯贱。

迟休回头瞪他,韶谌扬眉,恢复云淡风轻。

“怎么样?”

“嗯?”

“海。”

迟休想了想,往海鸟掠过的方向望去。

“的确,比我想得要蓝。”

韶谌也顺着她的视线远眺,却只见海天相融的一片赤红。

又拉过身旁人往水边带。

踏过湿沙,脚踝与海水相贴的那一刻,迟休只觉有什么贯穿心脏,再是冲刺头顶的凉意。

欣喜紧跟其后。

此刻的迟休像个无措的小孩,直直盯住脚边不时扑来的海浪,抬脚,想踏上泛光的涟漪。

韶谌动作轻柔地牵住迟休,引她在浅水滩上漫步。

迟休跟上步伐,仰头,韶谌被霞光勾勒的侧脸落入视野。

寡言的她,心底莫名多了好多话,急切地,呼之欲出。

在无数幼稚问题中筛选,既怕让他心生厌烦,又怕心里的喧嚣无处倾述,任喜悦发酵为躁意。

韶谌似乎能读懂迟休的心思,笑道:“怎么?”

迟休抽回思绪:“没什么。”

“我说过,想说什么就说。”

迟休闻言,望向海面:“是不是所有人,都来过海?”

“当然不是。”

“海是蓝色的?”

“天气好的时候是。”

“海浪会累吗?”

“我觉得,会。”

迟休大脑放空,嘴边不自觉冒出一连串幼稚问题,韶谌则轻轻牵住她,一个接一个问题地认真回答。

走到一处乱石滩,韶谌小心引住迟休在一块巨石上落座。

迟休眺望天际渐沉的斜阳,轻声道:“我,第一次来海边。”

韶谌撇头看她。

“很久之前,我对向往这个词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有一件事我没能完成或者无力完成,胸口便堵得难受。”迟休垂头,捏了捏韶谌的掌心,“直到有人告诉我,海比我想得要蓝,自那时起,憧憬在我心底成了形。”

迟休抬睫,凝望韶谌被镀上金色的睫羽。

“喜欢也是。”

韶谌弯起眼角,揽住迟休的肩。

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与海风相得益彰,迟休靠住他,浸在缱绻之中。

“我还有个问题。”

“说。”

“那次,你说一定要坐在岩石上看海,是什么意思?”

韶谌噤声。

迟休抬头,瞥见他不知是因为晚霞还是慌乱染红的耳稍,有些不明就里。

“怎么了?”

半晌,韶谌终于憋出话来。

“那天早上,段以纯有事不在,我帮他收了作业。”

“嗯?”

“那会儿不是翻开摘抄本交作业吗,我收本子时,看到一句话。”

迟休扬眉,直盯满脸别扭的韶谌。

韶谌闷了几秒,看向迟休。

“‘我们坐在岩石上看海,或许我们就会头顶岩石相爱。’”

迟休眸间陡然一亮。

虽不知韶谌如何理解,但迟休读过这句话的原诗。

看似矛盾而违和的诗句,实则只温柔含蓄地阐明一句话――

我爱你。

迟休略微仰头,吻在韶谌唇边。

前额相抵,她低睫轻声喃语。

“……我也爱你。”

喜欢到底要多久才能升华成爱?她也说不上来。

是从十年前的初秋到去年初秋?

还是从去年初秋到现在?

迟休不敢定义。

她所钟情的人,同样倾情于她。

在这样繁杂而虚伪的世界里,交付真心。

历经晦暗,独得一身傲然,褪去冷静躯壳,无力再去猜疑、争辩,为一个无声无形的概念捋清逻辑,最后冠以“公理”的头衔,让自己嵌入现实。

或许可以直接一点。

她爱他。

毋庸置疑。

韶谌捧起迟休的脸,安静看她的双眼。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迟休睫毛颤了颤,没吱声。

“我那会儿才明白,人的野心能荒唐到什么地步。”韶谌指腹轻抚过迟休的眼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得到这双眼睛。”

“发了疯地想要。”

迟休弯唇,打趣道:“那我还是太大意了。”

“怎么?”

“怕哪天你按耐不住,把我眼睛剜了。”

韶谌轻嗤:“这倒不用。”

一顿,他吻了吻迟休的眼尾。

“我更喜欢,眼睛的主人。”

赤霞没入海平线,潮势有增,韶谌牵着迟休往沙滩上走。

在一处篝火旁止步,两人携手站在人群后,凝望猩红的柴堆。

“迟处秋。”

“嗯?”

“白天的话,算数?”

迟休想了想,忆起韶谌游完泳向她讨要奖励的事。

“说到做到。”

“行。”

话音刚落,迟休被韶谌从身后拥住。

韶谌伏在她颈侧,哑声道:“搬来跟我一块儿住,行不?”

迟休思索片刻,忽地轻笑一声。

扳过韶谌的脸,她故作严肃:“这位先生,本人现在就住在你名下的房子里,请问,你指望我能往哪儿跑?”

韶谌懵然半秒,反应过来迟休的意思。

收紧手臂,他敛不住耳稍的烫意。

“也对,跑不了。”

-

之后两人又在赤杨待了三天,随后返回朔柳。

迟休和韶谌约定好,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搬去他家。

假期结束,生活继续忙碌。

电脑前,迟休盯住日程表,为白底黑字的纸张上满目红圈犯起难。

盛叶因为学校里的事请假,工作日程排得满当,因此在她生日之前――

不可能有时间跟韶谌约会了。

不敢再耽搁,迟休打开平板,着手开始绘图。

另一头,韶谌倒闲了下来,悠哉坐在办公室里看稿子。

不时打开手机。

毫无动静。

再打开聊天界面,自己发的“吃了?”停在两小时前。

知道迟休是工作狂,他也不想去扰她,但又担心她不吃饭,转手打开外卖软件。

“……我天,那人有病吧?”

“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儿了吗?”

“该不会是个惯犯吧?”

办公室门外,三三两两的男女高声讨论着,但在路过韶谌门口时又自觉压下声音。

杨觉恰时从人群中脱离,走进办公室。

“哟,我们韶放鸽子今儿居然在办公室里老实打坐?!”杨觉放下文件夹,连连摇头,“难得难得,为父甚是欣慰,待会儿有个会,你小子别乱跑啊……”

韶谌闻声,眼都懒得抬。

“哦对,最近啊,劝你把你那过分张扬的有钱气质收一收,省得人财两空连着车标都给你掰了。”

“怎么?”

“就刚才,一大叔不知怎么混进咱们公司底楼,还蒙个脸,把那陈主管的手机给顺了。”

韶谌没过多在意,默默下单。

杨觉继续碎碎念:“幸好逮着了,不过你说那陈主管是什么牛逼圣母啊,这都不报警,我要是那大叔下次就专门堵她……”

下完单,韶谌满意放下手机,拿起稿件有一下没一下地翻。

“哦?都有这闲心吹牛逼了?”

杨觉看他。

韶谌扬眉:“来,说说,Walk-in Closet到底为什么是‘行走的衣柜’,怎么个走法儿,我还想听。”

“……”

杨觉瘪了瘪嘴,沉默离开。

最后在跨出办公室门时,冲门里韶谌怒吼:“对!全世界就你她妈英语最牛逼,我她妈衣柜会走路怎么了,至少不会放我鸽子叫我跑腿还他妈让我当导航!”

吼完,杨觉愤愤离去。

韶谌没什么波澜,悠哉等消息。

迟休正对着邮件头疼,忽地,工作室走进一个外卖员。

茫然接过东西,她看着口袋里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

转念一想。

韶谌正冷脸开会,一桌人对上他的脸色不敢吱声。

僵持之际,他手边的手机振响。

迟休:[图片]

迟休:谢谢

迟休:在忙吗?想听听你的声音

韶谌紧皱的眉头一松。

砰!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韶谌的桌位。

只见韶谌扔开文件夹,正正西装衣领,起身。

“既然想不出来,我也懒得再听,让客户跑了算了,反正丢脸的是公司,又不是我。”

甩下话,韶谌神色冷淡地阔步走出会议室,留一桌人面面相觑。

赶回办公室,关门,再拉上百叶帘。

一切准备就绪。

韶谌郑重其事地点开通话记录。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

他不甘心地又打了几次,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在通话中。

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韶谌面无表情地捏紧手机,眉眼间的不耐愈发强烈。

倏然间。

手机响起熟悉的铃声。

赶忙接通。

“抱歉,刚才突然接到客户电话。”

“昂。”韶谌扬眉,靠坐在椅子上,“中午没吃饭?”

“吃了点儿。”迟休拨弄着奶茶杯,“谢谢。”

“没了?”

“什么?”

韶谌皱眉:“喂,你现在在跟你对象打电话。”

迟休茫然:“嗯?”

“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怎样算好听?”

韶谌轻咳一声:“自己动脑子想。”

迟休绞尽脑汁,没憋出什么话来。

“你要不,给个提示?”

“我怎么提示,自个儿想。”

迟休自然知道韶谌什么心思,故作深思般沉默。

韶谌没听见动静,按耐不住:“说话。”

“没想好。”迟休平静道,“以后补上。”

“……”

韶谌没吱声。

迟休淡定:“还有事吗?”

“不是你给我打电话?”

听韶谌慵懒又带点怨气的声音,迟休忍不住勾唇。

“我想好了,你要听吗?”

韶谌敷衍嗯声。

“谢谢。”一顿,迟休话语里染上笑意,“吻你万千,我亲爱的――”

“韶先生。”

韶谌微怔,绯红悄然爬上耳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