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黑请闭眼(1/1)

常博洋使劲扭动着门把手。似乎是门锁年久失修的缘故,每次扭动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但不管怎么扭,门都纹丝不动。

他本想用脚蹬住门,拽着握把边扭边扯,但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个女孩,最好别吓着人家,就此作罢。

松开手后,他擦擦额上的细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这门,还挺有个性!”

更衣室依旧一片死寂,但,常博洋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至少直到现在,少女不仅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哭啼啼,始终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面。

在常博洋看来,极有可能是自己绅士般的行为,让她充分意识到,这是一位如假包换的正人君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处梦境的缘故,他的潜意识影响了少女的行为,使情况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过他宁愿相信前者。

“请问,您穿好衣服了吗?”

他柔声询问,但少女没有回应。

“······门这面有镜子吗?”

还是不说话。

这让常博洋心里起了芥蒂,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

自始至终,他可是完完全全为了少女在着想,即便活在梦里,也以正人君子的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她就这样对待一位误入歧途的绅士?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很遗憾,他只想当君子,不想当烂好人。

刚才他摸索的时候,就发现门这一侧似乎较为粗糙,不太像是镜子。

既然不是镜子,那就算睁开眼也无所谓了。

况且,这本来就是他的梦。

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就算让她马上变成个男孩子,应该也是可以实现的。

觉得万无一失的常博洋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一根细长的银丝线缠绕在门把手上,另一端粘在门锁上。

他本是这么想的,但细细一看,发现并非如此。

那一端与其说是粘在门锁上,不如说穿过了门锁更为恰当。

梦里也能穿模?他哑然失笑。

更令他诧异的是,明明线中间缺了一小节,却依然能够绷直!

中间那截是透明的吗?他不禁想到。

毕竟线都断了,怎么还能绷直呢?

更不合常识的是,灯光那么微弱,银线却亮得扎眼,但不像是自己在发光,倒像是直接印在他眼睛上一样。

虽然在梦里讲常识本身就不合常识。

不知为何,常博洋开始担心起少女的状况。

她一直不说话,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谁知常博洋刚转过身来,就瞥见右下角有一道银光闪过。

他下意识望去,又发现一根细长的银白丝线,跟门上那根一模一样。

刚才这地方有这玩意儿吗?

他感到很奇怪。

是光顾着看漂亮小姐姐了,之前没注意到吗?

他下意识顺着细线望去,发现线居然延伸到一只白嫩的小手上,而手的主人,正是那位少女。

她的双目依然空洞无神,瞳仁里映现出少年惊愕的面容。

不知为何,常博洋总感觉那双眼睛没看着自己,或者说,明明望向自己,但不知看着何处。

看着那奇异而美丽的异色瞳,现在他只感到莫名的恐惧。

马上,他的视线就被另一样事物吸引住了。

他注意到少女的左臂正迅速抬起,而且与自己转身的速度保持一致,而且,似乎是那根细线正牵动着她的手臂。

难道······

他低头看向自己,发现那根闪闪发光的银线正搭在他的左肩上。

是他的转动牵扯着银线,拽动了少女的手臂?

他下意识这样想到,但马上将其否认,因为线的长度随着少女手臂向他靠近而越发缩短,很明显是线本身在起作用,这把他吓得直冒冷汗,瑟瑟发抖。

这线是有魔力吗?是什么时候连上的?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惊讶地看到,细线褪去银白染上鲜红,瞬间艳得如血一般!

与此同时,一条细线凭空出现,横亘在他和少女之间。

但与之前不同,这次呈半透明状,其中一端离少女的食指仅有分毫之隔。

而另一端——常博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好像连着他的额头。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间,当少女的手指触碰到线头,那根半透明线先是突变为银线,紧接着转为红线,如同被手指注入了生命。

匪夷所思的是,连接他的左肩和少女左臂的那根红线,却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常博洋想要开口询问时,一根纤细而修长的食指正好指向他的额头。

少女抬着手臂,仰头望着他,丹唇微启:

“未经允许,”

她话音刚落,常博洋便注意到视野中央又出现一根细线,依然是半透明状,似乎是从额上延伸到他躯干,但不清楚指向什么位置,这使他下意识低头望去。

“禁止直视神。”

他看见了,银线黏在自己的腹部,紧接着,就不再是银线了——它变红了。

就在颜色转变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轻轻碰了一下。

这时他才想起,刚才少女说禁止直视神——那是什么意思?

同时他也好奇,自己明明是被碰到了额头,为什么腹部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挤压感?

更离谱的是,为什么现在

——他的视野被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细线盖得密不透风?

他的视野变得模糊,意识像是正被从体内剥离。

还好一点都不疼!

他庆幸地想到。

马上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的思维越发跳脱,感觉自己正飞向太空,

因为他觉得重力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

不然该怎么解释他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这一现象呢?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破冰船!

脊背就是他的利刃。

就在刚才,这把利刃硬生生撞开了房门!

只可惜是用刀背撞的。

刀没有裂吧?

他这样担心着。

毕竟这把刀伴他多年,是他最好的伙伴。

不过还好,没了刀,他还有船。

一艘航行在太空的破冰船,真酷啊!

然而船也抛锚了。

它撞上了冰山。

不知为何,这次没能成功破冰。

冰没能破开,刀却要碎了,就连船也快沉了。

作为船长,他誓死和船共存亡!

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为什么太空中会有冰山?

为什么海里还会有空气?

为什么身在空气之中

——他却快要窒息!!

他重重地砸在地上,先是喉头一甜,紧接着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痛成这样,应该够了吧?

作为梦境的主人,他觉得是时候醒过来了。

他眼前一亮,

物理意义上的亮。

银光闪闪的细线,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他的眼前,甚至让他误以为自己被粘蜘蛛网上了。

还好没有蜘蛛。

他长呼一口气,却并没有吸气,

因为正有东西顺着他的喉管喷射而出。

火辣辣的味道贯穿他的咽喉直至鼻腔。

船进水了!

这位年轻的船长想到。

望着那鲜艳得像在滴血的蜘蛛网,

他很好奇那是谁的血,

至少肯定不是自己的。

可能是自己的刀碎了吧。

他突然想哭。

哭这把可怜的刀?

哭他那不幸漏水的船?

哭他

——居然会为了这趟毫无意义的旅行!弄得全身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啊!!!!!!!”

叫得那么凄惨,一定很痛吧?真是可怜!

常博洋摇头叹息道。

望着蜷缩在墙角的倒霉船长,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喊,

他只觉得吵闹。

就不能像自己那样,

做一名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正人君子吗?

或者学学那位温文尔雅的少女。

就算看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场景,

她也依然不为所动,不慌不忙向他走来。

常博洋现在才知道,少女确实在看着他,

一直注视着他的灵魂。

原来那个毫无风度的船长是他自己啊!

他恍然大悟。

毕竟他们共享着视觉。

少女伸出手,轻柔地蒙上他的双眼,抚平他灵魂的褶皱。

此刻,常博洋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内心惴惴不安。

自己的汗水会不会浸湿她那温暖的手掌?

自己的呕吐物会不会脏了她白净的小脚?

自己的血肉会不会玷污她那圣洁的身躯?

自己的死亡,会不会让她深感不安,悲痛不已?

甜美的人声再度响起,柔和得像是催他入睡的摇篮曲。

母亲应该就是这样无比温柔的存在吧。

可惜的是,他没有妈妈。

“天黑,”

“请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