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曼陀罗(1/1)
“这胭脂奁可以给我瞧瞧吗?”
雪梅没说话,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得了允许,小学徒拿起盒子,打开盖子,凑近闻了闻,不多时,嘴角便弯出了一个弧度,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看向雪梅,“敢问夫人近日可是时常失眠,有时竟连午觉都睡不好?”
闻言,雪梅震惊了。
这半个月以来,她的睡眠确实不太好,时常半夜惊醒不说,就连午睡,她也常睡不踏实。对于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她也看了医生,可医生给的结论却是并无大碍,这只是因为她曾受了绑架的惊吓,又连日服用药物的缘故,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正常。
杨医生的话,他自是信了十成。谢雨兰不信西医,所以多年来沈府从未请过西医,可是自打她上次大病一场,沈之沛便破格地为她请来了全上海最有名气的杨医生。
可如今看这丫头的神情和话语,恐怕这其中必有蹊跷。
果然,小学徒毫不掩饰地说道:“夫人可愿听实话?”
“嗯,你快说!”雪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其中的蹊跷之处。
“在这爽肤粉当中,被人添了曼陀罗干叶碾成的粉末。”
“曼陀罗?”雪梅疑惑道。
“不错。”小学徒不慌不忙,将这其中的奥秘之处缓缓道来,“曼陀罗,喜温暖潮湿之地,常见于农村一带的田间、沟旁、路边、岸边等地,其全身皆有毒,其中种子的毒性最高,传说一颗种子就足以毒死一头牛,而果实和枝干的毒性次之,花和嫩叶的毒性又次之,若将叶子晒干,它的毒性又次于嫩叶。”
小学徒将将胭脂奁呈高,继续道:“它具有麻痹交感神经系统的毒性,所以古人常用它来制成迷药,人称“江湖蒙汗药”,若不小心误食,轻则会出现恶心、呕吐、口干、心率加快等症状,重则还可能会出现幻觉、呼吸困难等症状,更甚者还会窒息从而导致死亡。
雪梅震惊之余,小学徒又接着问她,“敢问夫人,您这东西,用了多久?”
“半个月。”
“那就对了”小学徒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已经明了,“夫人如今只是出现了失眠多梦,又兼夜中惊醒的症状,可见中毒未深,由此可知这下毒之人甚为谨慎,且十分了解它的毒性。”
“曼陀罗的毒性还在于,接触皮肤后,便会引起皮肤瘙痒、灼热、刺痛的症状,”说到此,她直接上前扯开雪梅的袖口,看了眼露出来的双臂,她又继续道:“看,夫人您的手臂已经红肿,毒症初显了呢。”
雪梅看了眼胭脂奁,又看了眼红肿未消的手臂,回想起来,脸上尽是震惊与后怕,“是啊,我前些日子被一只虫子给咬了,还涂了药,一直不见好,问了大夫,他也只说毒素未消,未曾想到竟是这般……”
顺着雪梅的视线,小学徒点点头,继续道:“这盒脂粉的奥妙之处就在于,下毒之人只是将它参入夫人日常使用的爽肤粉当中,可见她是不想引人注意,而是想让毒性一点一点渗入您的体内,日积月累,不出半年,夫人便会全身溃烂,中毒而亡。”
雪梅不再说话,默默拿起胭脂奁细细打量,那盒子呈不规则的四方形,白玉质地,纯白无暇,盖子上面的彩釉红梅分外惹人眼。
这盒爽肤粉,是沈之沛在上个月她十九岁生辰宴时特地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听方同说,这个盒子,是慈溪太后当年的嫁妆之一,后来逃亡离京,身无分文的她无奈将全部嫁妆尽数变卖,以此换来口粮。
后来,这个彩釉白玉胭脂奁几经辗转,被一个专门收集各类奇珍异宝的富商买去,再后来的一次拍卖会上,沈之沛一眼看上这个精美的盒子,当时又恰逢黎雪梅生日前夕,于是他便花大价钱将那彩釉白玉胭脂奁买来,专门在雪梅生日那天亲手送与她。
自收下这盒子的半个多月以来,她日日使用,皮肤也明显地日渐光滑细腻。
沈之沛送的东西她自是十分放心的,想来这下毒之人也是把握了这一点才悄无声息地将曼陀罗的毒参入爽肤粉里。
在这将军府,雪梅亲近任用的人不多,虽然平日里常用小翠这个丫鬟,但是她调查过这丫头的底细,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
由此可见,她根本就没有下毒的动机。
再说小薇,她尚有把柄在雪梅的手中,只要她把雪梅交代给她的事做好,她姐姐被赎出来便指日可待,她自己也能拿到卖身契,早日离开将军府,去过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如此可见,她也没有下毒的动机。
“芸姑。”雪梅心中默念。
平日里,最有机会进到这间卧室的人,就是她了。
自打被沈之沛收回掌家之权,这将军府的一切实务,就落到了芸姑的手上,除了自己,她便是将军府里唯一一个可以进出任何地方的人了。
再想想前世,她看沈之沛时那实在算不上清白的眼神,还有她处处为难自己的样子,她可不就是最盼自己死的人么?
如此一想,雪梅立即明白了一切。
表面是谢雨兰的忠仆,一直将谢雨兰放在嘴边,每次教训起她来,总说“这是雨兰夫人定的家规、雨兰夫人不喜欢这不喜欢那的”,还总喜欢把谢雨兰当成自己的挡箭牌。
仗着谢雨兰好姐妹的身份,得到了沈之沛的十分信任,背地里却干起诅咒谢雨兰的事,黑木大师和符咒的事,前世听黎绍峰提起时,她只觉得非常晦气和恶心。
为了沈之沛,连昔日的把她当亲姐妹的谢雨兰她都能下得了手,就更别说她这个非亲非故的外人了。
如今这参了曼陀罗毒液的爽肤粉,定是她的手笔。
雪梅心中了然,放下盒子,转身走到小学徒面前,开口问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又如何得知的?”
看着雪梅意味深长的眼神,小学徒立马解释,“夫人别误会,医者仁心,就算您不是将军夫人,我依然会提醒的。”
“医者仁心?”雪梅挑眉,“这么说你是大夫?”
小学徒轻笑,不急不缓道:“不瞒您说,我确实懂得一些医术,而且尤为擅长中药方面,像夫人这种参了曼陀罗的香粉,虽无色无味,我却能一眼便瞧出来。”
小学徒说话时,有理有序,话语通顺流畅,丝毫没有在大厅时的畏缩结巴,看到前后如此大的转变,雪梅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奇心。
“你倒是会隐藏,如此句句在理,丝毫不像在大厅时畏缩的样子呢。”
“夫人见笑了,”小学徒笑了笑,微微低头,“实在是生存所迫,实在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这话一出,雪梅更来了兴致,她忙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学徒矮了矮身子,恭敬笑着说:“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郎中,夫人不必为我忧心。”
雪梅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和这小学徒之间只有一面之缘,她不想透露自己的姓名也没什么不对。
雪梅笑了笑以示回敬。
送走小裁缝,太阳也升到了正上空。雪梅也开始张罗起午饭来。
虽说将军府的丫鬟小斯众多,沈之沛也请了专门的厨师来供应他的日常饮食,按理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她这个将军夫人亲自下厨,但沈之沛就是不用,还规定必须由她来准备。
所以,自嫁入沈府以来,一日三餐的饭菜大多都由她这个所谓的将军夫人亲自准备。
没有什么不满,雪梅只认真地准备着。
在将军府她就敢出手了,看来之前还是低估了她的胆量和对自己的恨意。
换句话说,就是沈之沛对她的信任度太高了,否则她区区一个管家怎么敢如此大胆,在将军府,甚至是在沈之沛眼皮子底下下毒?
并且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能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肯定还有其他帮凶。
至于这个帮凶是谁,还待她去做进一步的调查。
以前的她总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就不会有麻烦找来。
可重活一世的她现在才明白,这简直大错特错,她不去招惹别人,反倒给自己招惹来了不少小人和坏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不要太善良,该反击的时候还得适时反击。”
从前听起妈妈的教导时,她总觉得心烦,总觉得是妈妈把人想得太复杂,活得太累太小心翼翼了。
可如今转念一想,难道一味的善良忍让就对了,就能活得潇潇洒洒自由自在了吗?
不,绝对不是!
她是善良忍让了,她是处处为他人着想了。
可结果呢?
她的这份善良忍让,不还是一样被有心之人利用,最终落了个杀夫叛夫的淫妇的骂名?
想起前世种种,雪梅更坚定了反击复仇的决心。
她不主动害人,却也不能任人欺凌了去。
如今害她的人都要打到她性命的主意上来了,她就不得不出手了。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想到此,她手中揉面的动作重了重,一双手用力地捶打着面团。
重活一世,我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在芸姑的阴影下活得纯像个窝囊废。
不能!
绝对不能了!
嫌捶打面团的力度不够,她便换了一只大锤子,继续捶打起面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