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很小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告诉过我,我有一副极好的皮囊。我问她们,有多好?”
她们说,足以嫁给天底下有权有势的男子,安享富贵。
“我坐在乡下漏雨的屋檐下,便想,如果能变成出身名门的淑女,嫁进钟鸣鼎食那样的人家,享尽一生富贵,那该多好?”
窗户被猛烈的狂风忽地拍开,灌进了一股冰冷彻骨的寒风,满屋弥漫着的血腥味被冲散开来,里面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几个盛妆华服的年轻女子,她们都是谋反逆贼三皇子的妃子,就在今日,她们或饮鸩、或自刎、或自缢,结束了短暂的芳华。
屋中只剩下一个女子还活着了,她举起斟了毒酒的酒杯,旁若无人地说道:“后来,我竟然真到了京师,只不过上天给我开了个大玩笑,空给了我一副美貌,却让我在下九流的地方长大,没养出那一身世家淑女的气度和眼界,偏偏又给我了一颗不该有的妄心。”
浅浅娥眉轻扫,明眸微阖,姜霓裳一张娇靥,灼若芙蕖,乌发如瀑,容貌绝世。
眼尾天生晕染了一抹红色,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我见犹怜,又因着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身在高位,养出了几分少有的高贵端庄。
顾盼之间,便能迷惑任何人的心魄。
姜瑶光在大门口静立良久,听着她那渺似尘烟的声音,想起她不加掩饰的野心和贪图富贵的一生,忽然便有些怅然若失。
竟有一种怜悯从心头生起。
她们都知道,她今日难逃一死了。
姜霓裳忽然笑了一下,道:“今日这般下场,我不后悔,我就是喜欢过富贵逼人的日子。”
小时候,她被田庄的农妇养大,不知自己身世,在动辄打骂的环境中长大,见多了养母因为银子和养父歇斯底里,那时,只有养母口中的锦绣富贵能让她想要活下去。
她记忆里的养母,是一个时常蜷缩着身子承受养父拳脚的瘦弱女人。
养母说,女人都是这样的,嫁给谁都一样,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养父有银子,就不会这样。
姜瑶光皱了皱眉,抬眸看向她:“李墨生死未卜,你改嫁他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坏事做尽,设计让他膝下唯一子嗣沾赌,你可知,李墨几乎与那孩子斩断父子之情?”
姜霓裳心中一阵酸涩,带了点质问的语气,道:“长姐,究竟李墨是你的亲人,我是你的亲人?”
姜瑶光沉默不言。
一直以来,她心里有些对这个亲妹妹喜欢不上来,心术不端,偏又生了一张让所有人都会相信她不是坏人的脸。
姜霓裳最后问道:“你今日来,不是为了来看笑话吧。”
姜瑶光这才记起来了,她从袖中抽出一张身契,道:“走吧,李墨还是念了旧情的,他求陛下免去了你的死罪。”
姜霓裳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和李墨成婚之后,她这个李夫人可以说是形同摆设,后来京城传来战败的消息,她便在他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自请下堂,转头便进了王府。此后数年,虽宠爱不衰,但却一直未能有过身孕,三皇子不悦,便设计毁了李墨孩子的人生。
李墨之子害自己不能生育,也因为自己毁掉了一生。
两清了。
姜霓裳轻轻眨了眨眼,浓密上翘的眼睫在眼帘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世事无常变幻莫测的苍凉。
匕首就在眼前。
她轻轻将其拔/出,寒光闪烁的刀面,倒映着她的黑如点漆的瞳孔和眼尾的一颗小痣。
姜霓裳向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已经停了,天穹如洗。
和煦的日光从纱窗里透出来,照进着灰蒙蒙的正堂的窗内,投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她呢喃了一句:“总有一死,何必求他。”
“不要——”
伴随着女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大叫,冰冷利刃,一晃而过,划过了她修长白皙的玉颈。
……
很长的一段噩梦,梦里的一世因果全都混沌,唯有刀锋过颈时的感觉,清晰至极。
真疼。
姜霓裳想,早知道,就该选鸩酒的。
“差不多也该消气了吧,你难道真要等到妹夫亲自来接你不成?他要是一直都不来呢?”
梦里好像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什么,让她忍不住想要醒来听个清楚,于是她用力地坐起身,睁开了眼睛。
然而这一看却是吓着了。
她躺在屋子最里面的床上,面前站着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妇人和一个年轻妇人。
她们分别是自己的母亲孟夫人和长姐姜瑶光。
这场景,不由得让她想起自刎前见到的姜瑶光,自己怎么又看到了她,难道是自己还没有死吗?
接着,她环顾四周,这里怎么也不是自己临死前待着的王府,她一下清醒过来,问:“我这是在哪儿?”
姜瑶光见她终于不装睡了,脸色缓了缓,说:“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梳洗,等会儿和李家的人一起回去吧。”
“回去?”
姜霓裳双眸失神,身子直直地躺在床上摸自己的脸。皮肉真实牵动的感觉,她已经好久未曾体验过了。许久后姜霓裳才反应过来,她好像重生了。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地清晰。
姜霓裳是姜家的小女儿,但从小不在姜家长大。因为母亲当年生下她时,伤了根本,不可能再有孕了,可姜母不能没有嫡子傍身,于是她就调换了陪嫁媳妇的孩子。
养母的丈夫好赌,偏偏家里又没有值钱的东西。有一回,赌坊里的人来村里找到她们,说要一百两银子,否则砍掉养父的两只手。养母无法,去了姜家,求孟夫人,孟夫人闭门不见。养母别无他法,就把她卖给了青楼养女儿的鸨母,十年过去,直到养母临死,才告诉了姜家。
然后她就回到了姜家,过了一段姜府千金的好日子,又借着姜家的门第,她一场不落地去了临安城每家贵女的宴会,此后,姜家三姑娘的容貌远名江南,姜家的门槛都要被上门求娶的人踩破。
后来好景不长,姜家获罪抄家了,自己也就听从父亲安排嫁进了京师。
婚后刚开始和李墨还算亲近,于是就逼问李墨的外室子母亲是谁,李墨不愿告知,于是她就回了娘家,要给李墨点“颜色”看看。
现在,正是自己和李墨闹矛盾的第五天。
今天,李家也终于想起来接她回去了。
见她还在磨蹭,姜瑶光蹙了蹙眉,不耐烦地道:“好了,三妹妹,现在有个台阶下,你就赶紧下来吧,否则你想如何?真要在家里待下去?”
好歹是居过高位的人,姜霓裳听她饱含嘲讽低地跟自己说话,完全下意识地一巴掌朝她脸上甩去。
“啪!”
这一声响亮得很,甚至惊动了外头的丫鬟。
姜瑶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一双眼睛,尖厉大叫:“你敢打我?”她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打姜霓裳。
姜霓裳闪开身子,说道:“打的就是你!我回自己家住,你天天撵我出去,我就打你,怎么了?”
孟氏看着两姐妹就要打起来,忙拉开姜瑶光。
她不理解为什么姜瑶光把姜家变成这样的原因都算到自己头上,但不妨碍她厌恶姜瑶光已久。
手心的震痛,让姜霓裳缓过神来,自己真的不是在梦中。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姜家,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所以回姜家,是因为是她问李墨,想要知道孩子是和何人生的,他只字不说。
后来好不容易自己不去介意这些,去准备和他孕育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结果,李墨一个月回来一次,就连那事也是要自己主动。
忍无可忍,她便寻了个理由回了姜家。
走之前,自己是让丫鬟代自己传话的,说除非李墨亲自来接自己,否则自己便不会再回去。
可惜前世的她怎么会想到,若是李墨真的不来接自己,自己在姜家又该如何自处?回夫家的话在下人面前还有何脸面?
明明李墨花上一个时辰来一趟,就能哄好自己的事情,他都做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做。
两世为人,霓裳都替在夫君心中这般地位的自己觉得委屈。
霓裳闷闷坐了半晌,那口气还是不顺。
她让自己恢复冷静,开始权衡这门婚事。
抛开李墨不疼爱她这桩,这位丈夫出将入相,能文能武,对外能让瞧不起她的人恨得牙痒痒,对内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庭,算得上一位称职的合伙。
但是,他不爱自己。
想到这,霓裳眼中露出了点点要强,她再也不要做攀附在任何人身上的菟丝花了,
如此发泄地想了一通,豁然开朗。
前几天事情闹得有些大,跟着她从李家来的心腹均心有不安,又担心她倔下去,各个心急如焚。
姜霓裳只有两个陪嫁丫鬟,夏安和胭脂。
孟夫人和姜瑶光临走时,吩咐平日最会夏安留着伺候姜霓裳。
夏安偷偷躲在外间擦拭茶具,时不时往内室瞥上一眼,眼见姜霓裳脸色好看了,她也由不得舒展了眉头,连忙净了净手,高高兴兴进来了。
“姑娘,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起床梳洗吧。”她拿起一把檀木梳,“姑爷亲信亲自带人来接的,姑爷是个大忙人,一定是有事没能走开。”
姜霓裳应了一声笑,便不再说话。
夏安手巧给她梳头,胭脂从耳室翻来几身夏衣,问姜霓裳穿哪身?
姜霓裳随意瞄一眼,不是褙子便是对襟长衫,都是稳重端庄的款式:“我记得不是今天不是新做了一身水红的襦裙吗?就那件吧。”
又让夏安给她梳个简单的发式,自个儿挑拣了一支珠簪。
前世孟夫人说她身上有风尘气,叫她穿衣打扮都往端庄端庄在端庄上靠。姜霓裳冷笑过后,端看着镜中清雅大方淑女气度的自己,哪里还有半丝前世孟夫人所嫌的风尘气?
不一会儿春颜拿来衣裳给她换上,大约是这条襦裙新做不久,完完全全是贴着姜霓裳身条做的。轻若云雾的衣裳裹在姜霓裳身上,把她的薄薄脊背、纤细腰肢一览无余地勾勒了出来。那样瘦,全身的肉似乎都长到胸口和后臀去了,只有这里是鼓鼓的,丰满的。
瞟了一眼姜霓裳鼓鼓囊囊的胸脯,这纤与秾的强烈反差,让两个未嫁人的丫鬟齐齐羞红了脸。
姜霓裳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不好好打扮自己实在有负青春。
姜霓裳梳妆完毕,早膳未用,丫鬟收拾好了来时带的包袱,坐上了一间内里装饰都十分舒适的马车。
姜霓裳没办法和孟夫人亲近起来,索性打开窗帘,扭头看向外面,一语不发。
孟夫人见霓裳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模样,猜测她还在想夫君没来接她的事情,伸手轻轻握住霓裳手,宽慰道:“三丫头,没事的,不过就是个外室子,连族谱都未上,不成后患,眼界要放长远,你和姑爷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姑爷的心只会在你身上……”
说着,孟氏这才注意到姜霓裳今日的装扮,这一瞧,却是收不回来目光了。
重重叠叠银红蝉翼纱如朝云轻盈飘逸,姜霓裳斜倚在厢陛上,眉眼如画。不知姜霓裳雪脯是怎么生的,竟丰如蜜桃,下面是一握柳腰,男人见了也许会欲罢不能,孟夫人见了简直头皮一炸,再加上想起了小女儿一言不合就回娘家的做派,心中越发担忧姜霓裳在李家妇德不休,叫人背地里嚼说姜家名声,忍不住正欲开口提点两句,却瞥到了大女儿制止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姜瑶光瞥见了母亲略带不满的目光,赶在母亲开口前打断了她,朝着姜霓裳笑道:“三妹妹,你和妹夫成婚也有半载了吧,你也早点怀上孩子,等你有了孩子,妹夫更疼的人一定是你们。”
母子连心,姜瑶光岂会不知母亲想说些什么,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不服管教,说多了只会换来呛声,现在人好不容易要回李家了,抓紧叮嘱她几句要紧的事要紧。
姜霓裳明眸轻阖:“他自己说了,不急。”
孟夫人和姜瑶光哑了一口。
*
申时差半刻,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前,孟夫人带着霓裳,被下人从角门引入,穿过两道垂花门,到了李府老太太的住处。
老太太上年纪了,这会儿应该在午睡,听到姜霓裳回来,便叫人伺候起床。
姜霓裳和孟氏在次间喝了一盏茶,等待了一会子,终于等到一串脚步声近,见到了老夫人被丫鬟如娇扶着现身,拄着一根檀木拐杖,笑的眼角浮起皱纹:“孙媳妇,亲家母,你们来了,用过饭了没有?”
孟氏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笑吟吟道:“老太太挂心了,用过了回来的。”
老太太含笑点头,坐下后,视线如两把细密篦子,将姜霓裳从头到脚,上下来回扫了好几遍,方指了指对面,开口请孟夫人坐,“方才多睡了会,下人也没叫醒,倒叫亲家母好等了。”
孟夫人忙道没关系,刚放松了一点,又瞥见老太太在瞅姜霓裳,笑容一顿,生怕老夫人觉得姜霓裳打扮的太……出挑了些;老太太上上下下看了姜霓裳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满意的,这孙媳妇虽然瘦了些,但却是个好生养的身条,长得比她见过的王妃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尤其是今天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小年纪穿的老气横秋。
老太太满意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孙媳妇,昨日冰赐送过来了,除非之外,还有几样江南那边来的新料子,如今三伏天,给你避暑用吧。”
孟夫人略感意外,拒了两遍,看老太太执意要给,忙让侍女再三接过赐物,再三地表谢。
这时,珠帘被撩开,丫鬟捧了一碟新鲜荔枝进来:“老太太,荔枝洗好了。”
老太太让送到姜霓裳面前,笑道:“前天你不在,宫里赏赐了岭南来的,你拿回去吃吧。”
孟夫人受宠若惊,心道李家对女儿不错,便道:“霓裳,还不快谢谢老太太,瞧老太太多疼你。”又朝着老太太道:“以后我家三丫头若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老太太尽管教导。”
老太太接话说姜霓裳让她很满意,亲家母教出来的女儿是极好的,她和李墨都很喜欢姜霓裳。
前世在自己刚掉了胎,被太医说不易有孕的时候,自己还没出小月子,她就已经忙着给李墨房里添人了。
这种有条件的好,姜霓裳不稀罕。
孟夫人陪老夫人坐了坐,就回去了。临走前,少不得又叮嘱了几遍霓裳要知礼贤惠孝顺,不要让李家小看了等等。
霓裳冷眼一扫:“既然这么怕我给姜家丢脸,别急,我和离就是。”
孟夫人气的脸青。
黄昏将近,白日里的酷热还未散尽,让人一刻也不想在外头多待。
姜霓裳送走了孟氏,回到了东屋。东屋名为屋,实则是个不小的院舍,过两道门,经过一道乌木长廊,最后才到了最私密的寝屋,耳房天井,无不齐备。
东屋里有丫鬟四五人,齐齐在门外等待霓裳。霓裳刚现身,便有一个丫鬟上前道:“二奶奶和三奶奶来了。”
丫鬟口中所说的二奶奶、三奶奶,都是姜霓裳的妯娌,分别是二奶奶苗氏,三奶奶高氏。二房三房在隔壁宅子住,除了来向老太太请安,和姜霓裳很少来往。
高氏和苗氏听说姜霓裳回来了,琢磨片刻便带着今日二房刚得到的新鲜果子来到东屋探望姜霓裳。
看望是假,算计是真。
苗玥出身高门,看姜霓裳如同看没见识的村姑一般,今日听说她回,正好有一件事需要她做,便拉着高茹来了。
姜霓裳忆起了一件陈年旧事,目光一冷,思度一番,换上了和往常一样的表情,进入东次间坐着。
苗氏等丫鬟奉了茶,一面打量姜霓裳脸色,一面关切问,
“听闻嫂嫂从娘家回来了,我想念嫂嫂嫂了便过来瞧瞧,恰巧今日下人送上来了时令果子,我挑了些您爱吃的来。”
桌案上摆着几个果盒,姜霓裳视线略过,她和苗氏相处过几年,以至于看到她嘴角翘一翘,姜霓裳就能知道她的心思。
看破不说破,她笑道“弟妹有心了,刚好祖母给了我几件衣裳料子,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一匹回去吧。”
高氏上了心:“祖母给的?”
姜霓裳饮了口茶,说道:“方才给的,还没收进库房呢。”
高氏脸上笑容凝固了一下,都是李家的孙媳妇,凭什么只有大房一个人有?如此想着,便笑不出来了。
苗氏出身高门,不会为了几匹衣裳料子不平衡,她话在肚子里过了几遍,说道:“说到礼物,正好有一样我舅妈送给嫂嫂的礼物,本是要亲自上门的,因为表嫂生了,故没来,托我给你带来,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身后的丫鬟把一个黄花梨的扁盒捧到姜霓裳面前。
姜霓裳说:“这是什么?”
苗氏仿佛喉咙不适地轻咳了几声,转而换上一张笑吟吟的面孔,道:“舅妈没说,我也不知道,嫂嫂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姜霓裳打开,里面果然是几张票号的通兑银票,装作惊讶:“这么多银票,是不是你舅妈送错了?”
苗氏笑道:“嫂嫂,不会错,舅妈再三确认才给我的。”
姜霓裳装作受宠若惊,但又不得不拒绝的样子:“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要,我不能要,你还给你舅妈把。”
要顺着对方的思路发展,才能混淆对方的正确判断。
这话落在苗玥耳郭里,便是姜霓裳想要但又不敢接受才拒绝。
也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能有多大见识和胆识。
苗玥唇角一勾,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舅妈交代我说,一定要嫂嫂替大哥收下,嫂嫂就收下吧,不收我就在舅妈面前交不了差了。”她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站起身,替姜霓裳把盒子合上。
姜霓裳又拒绝了几次,架不住苗玥一直强调大哥知道的,只是要嫂嫂替大哥收下。姜霓裳“只好”收下。
这时,胭脂撩开珠帘,端着刚洗好的荔枝进来,说道:“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荔枝洗好了。”
姜霓裳让她们品尝。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渐黑了,苗氏和高氏说不能打扰下去了,喝了一盏茶便离开了。
天黑透了,乌蓝的夜空里,斜挂了半轮淡淡镜月,盛夏夜的炎热消下去了些。姜霓裳站起身,将扁方盒子原封不动地收起,唤丫鬟往浴房准备热水。
趁着丫鬟备水的功夫,姜霓裳去了李墨的书房,将盒子放在靠里一张的檀木书桌上。
正当她从书房快要出去的时候,楹窗外的那棵老木樨树后面,掠过一个身影披星戴月,从浓重的夜色里走来,穿过院子的门,朝这方向大步行来。
还能是谁回来了。
姜霓裳冷笑了一声,站在原处等他进来。
身影渐近,脚步声越来越快,几步跨上台阶,踏入门槛,灯影一阵微微晃动,李墨进了屋。
“你可算回来了!”语气明显夹着嘲讽。
帘下的身影停滞,李墨问:“怎么了?”
李墨宽肩腿长身姿挺立,明晃的灯烛光晕映照在那张韶润俊雅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脸,神色一如既往温和平静却又透着几分似入鞘之剑,蕴藏锋芒的锐意。
姜霓裳冷哼一声,道:“让你去接我,你怎的没去?”
语气比方才还要不悦。
她已经打算和李墨和离,日后若想让这件事提起来不那么突兀,还需要从现在开始就和李墨铺垫矛盾,到时才是水到渠成。
李墨注视着她,一时没明白她为何与往日有所不同,稍稍错愕住。很快他便想起了,姜霓裳之前问自己李余生母是谁,说自己不告诉她,她就回姜家去,除非自己去求她回来,否则她不会回来了。
“这几天不巧,一直没有时间。”
姜霓裳满腔愤懑:“那你今天怎么就有时间了?”
李墨见妻眼眶发红,声音也对自己多有不满,缓声为自己解释:“是,今天稍微有空,那天的事,是我不好,这里给你道歉了。”
姜霓裳看着他,眼皮子抬了下,似乎在思考他话语的真实性。李墨轻咳下,态度诚恳:“我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姜霓裳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落他的不是了。
要是计较下去,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若是不与他计较……
不计较才怪!
姜霓裳一想到他连哄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妻一次,就一次,他都不愿意,和别人却是把孩子都生了!
“不好!我很生气,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姜霓裳愤懑地说完,从他身旁经过,看都未看他一眼,从书房离开了。
姜霓裳等着他说自己无理取闹,但直到快要走到卧房了,也没听到他说话。
冷置!
比起他的遮藏,霓裳更受不了他处理矛盾的方法。眼眶滚落了一颗泪,姜霓裳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气哭了,急忙拿帕子摁去。
一道身影覆盖住了她,姜霓裳抬头望去,是李墨跟着进来了,他走到床榻前,坐到一边,朝着她问道:“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夏风从半支开的窗棱里灌入,姜霓裳瞥了他一眼,神色冷冷,一语不发。
李墨不会哄人,也没哄过人,见霓裳不肯和他说话了,颇感头疼,又别无他法,站起身出去了。
他走后,夏安悄悄地进来,瞧见姜霓裳眼眶微红,纤长浓密的睫毛笼着水雾,轻轻颤栗,紧张地问道:“三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见夏安满脸不安,姜霓裳看了眼外间,小声道:“我没事,伺候我去浴房吧。”
主子不想说,夏安也不敢多问,只好笑着回道:“兰汤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