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入魔之后(1/1)

黄昏。

夕阳西下的黄昏。

此刻,正是客栈最热闹的时候。

不只是几家客栈热闹,而是整个府里的客栈都很热闹。

除了一家客栈,虽然每一张桌子坐满了人,但是那些人却很冷,即使坐在同一张桌子,也像陌生人。

连跑堂伙计都感到有一些冷,冷得打哆嗦。

他宁愿今天一个客人也没有,也不愿意接待这么多冰冷的人。

可是他不得不接待,因为他只是一个跑堂的,他说了不算。

客栈掌柜倒是说了算,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冰冷的躺在冰冷的地上。

客栈里的这些人,全是佩刀挂剑的江湖人。

就算没有佩刀挂剑也不容小觑。

也许袖子里、鞋子里、嘴巴里就藏着杀人暗器。

客栈里冷,外面夕阳却有些暖,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了二楼客房。

先是照在一张床上,再照在被子上、手上、手中的刀上,最后照在煞白如纸的人脸上。

轻抚着男人的冷脸,轻得像情人的手。

调情很愉快,没有人不喜欢愉快的事。

若大家都喜欢干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一定很令人愉快。

阎信并不愉快,他眉头拧起,拧成了一条直线。

调情很愉快,可对一个睡着的人来说,就没那么愉快了。

即便是再美的女人、再媚的女人,瞎子也欣赏不了她的美、她的媚。

更何况,睡着的阎信做了一个噩梦。

他不仅没感到愉快,反而还有一些不愉快。

阎信紧握手中刀,苍白的手握住漆黑的刀,他又握得更紧了一些。

没人从他手上拿走这把刀,刀好似粘在了他的手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沐浴在夕阳中。

夕阳中只有他一个人。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整个世界渲染上了灰白,苍凉到令人流泪、空虚到令人发狂。

这样一个人该多么孤独、多么寂寞。

孤独寂寞到连夕阳都冷了许多。

孤独寂寞到连世界都变了颜色。

他道:“他真可怜。”

她问道:“如何可怜?”

他解释道:“这个世上没有他信任的人,他只能信任自己手上这一把刀,一把会将他带进地狱里的刀,这样的人岂能不可怜。”

她点头道:“他真可怜。”

他回道:“你真可笑。”

她奇怪道:“怎么可笑啦?”

他冷道:“你不可怜自己,却在可怜他,如何不可笑。”

她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可怜自己呢?”

他答道:“因为你可能会死。”

她天真道:“可是人都会死得呀。”

他说道:“因为你很年轻,没见识过这个世界,世界上的美和丑,所以你可怜。”

她呆头呆脑道:“所以我死很可怜,你死就不可怜了吗?”

他噎了一下道:“我不会死。”

她不信道:“可是你的伤好像很重。”

他沉着嗓子道:“我身上的伤不重!而且你身上即将有比我重的伤!”

一个可以让人立刻死掉的伤,岂能不重。

“别吓唬小孩子了!你也不会死!”女人对他,对她,分别道。

“太好了。”

她庆幸道。

不用死当然很值得庆幸。

“你高兴得太早了,我们不会杀你,是因为你对我们有用,在这期间你要一直跟着我们,当你哪一天对我们没用的时候,我们依然会杀掉你,永远别想再见到你的师父和师兄。”

他再道。

一股前所未有的彻骨寒意令她颤栗。

那是一种视众生为鱼肉的冷。

冷得锋利。

冷得无悲无喜。

冷得淡漠了生死。

他是无命剑使,曲无命。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他无命。

与这样一个人当作对手岂能活命,所以他的敌人也无命。

她瞪着清亮明澈的双眼,垂泪呜咽,宛若梨花被冷风吹落:“我......我见不到师父、师兄啦。”

曲无命冷酷道:“永永、远远。”

这一次女人没再搭理。

可能这一次曲无命说得是真的。

一阵香风洗面,一只白皙玉手悄无声息的摸上了阎信。

渔墓婵娇笑道:“相公,你醒了。”

娇笑声中透着狡黠,嗓音佛若耳语,宛如春风吹拂在耳边,眉眼如丝。

阎信好似恢复了意识,又好像清醒了一些,正微微张着口,含混喘息道:“水......”

阎信如泄气般大口喘息着,嘴里呛咳出血,血线绵长。

他觉得自己好似五脏移了位,心肺生了裂。

疼得太阳穴都在不停抽搐,手背上青筋时隐时现,痉挛不止。

阎信目光幽幽。

扫寻而过。

客房中只有一个人他不认识。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鹅白脸蛋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此刻,正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一对妙目中泪水滚来滚去。

不知道是哪个大恶人欺负了她,让人不禁心生爱怜之意,想拍拍她背脊,摸摸她头顶,慰抚一二。

“相公,水来了。”

渔墓婵端着一碗茶水,飘然一荡,仿若一阵风,很香很香的风,碗中茶水很静很静,静得像一个平面。

如此这般,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喝这碗茶水,只会迫不及待喝她眼中泛起的春水。

阎信双眸平静,像渔墓婵手里端得这碗茶水一样静,亦像冷风吹光了叶子的树一样静。

刹那间,长刀一横,划破了碗中茶水的平静。

可他的眼神依然平静。

刀并未出鞘,刀势却十分狠辣,倏忽一瞬,碗碎、茶洒,刀已在脖子上。

渔墓婵张了张嘴,笑得好生嘲讽,眼神恍惚,呢喃道:“相公,你这是为何?”

这突发一幕,连那女孩都不哭了,正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

阎信双目森然,嘶声道:“渔小仙,你骗不了我。”

渔墓婵痴痴一笑,眼角一滴泪,语气哀婉。

哪个男人都会心颤的哀婉。

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

眼泪婆娑。

柔肠百转。

仿佛天底下最苦命的女人就是她。

她道:“相公,你怎么能认错我呢,我可不是渔小仙哪个放荡的贱女人,她和她娘一样贱,不知道讨好过多少男人,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提着裤子从她床上起来。”

说话声很轻柔、很不屑。

却又令人感到一股莫名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