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缓兵(1/1)
这位长怀嫡系飘摇而去,李牧雁低了低眉,双唇紧抿,沉默了一阵,又去看武槦真人,道:
“大真人…你看这事…”
武槦只将背后的长刀解下,神色幽幽。
‘我看?我能怎么看!庆济方是个不讲道理的骄纵魔徒,这法子有用是有用…可…又要得罪多少人!’
两人心里很清楚,当今修武上照,紫府当然没有大开杀戒的机会,筑基的事交给筑基来办,孙陈两家是世仇自然不在乎这点血,可一旦屠刀举起,檀山李氏一定逃不掉。
‘而在他看来,我檀山李氏得罪魏王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不值得赞赏,而明阳李氏,就该干这些脏活累活。’
这一点,李牧雁其实是很明白的。
论起处境,蜀地立国之前,檀山李氏的状况可谓是蒸蒸日上,庆济方一主事,却立刻强硬地就要把他父亲拉出来,他李牧雁伏低做小,为人犬马,在大漠上作了一次次丑角,为的就是给父亲争取时间,他明白自家的血脉是悬在脖颈上的利剑,只有自家真人迈过参紫,庆济方才会多一分宽容。
可如今一切分明,自家父亲失败,孙氏却成功了,原本隐隐有争夺九姓第一趋势的李氏可谓是被彻底压了下去:
‘伏低做小的日子,将无止境了。’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李牧雁的后悔反而淡了,自家长辈走的这一步本不算错,虽然哪怕庆家主事的有一点点良心,李牧雁都不必如此难堪,可庆济方就是如此傲慢!
不错,孙氏也好,李牧雁也罢,被这位庆家嫡系折磨这么多年,在庆济方身上体会到的无非傲慢这两个字:
‘他不是没有眼光,也不是刻意为难檀山李氏,他只是不在乎…不在乎我们心里怎么想,也不在乎得罪哪个紫府,谁让他不快他就折腾谁,他只要出那一口气就够了…’
偏偏没有一个人能压制他,而庆济方的确有傲慢的资本——身后的长怀山是诸紫府十辈子都撼动不了的存在,谁敢动他?
李牧雁陷入深思,武槦却同样在观察他,眼中有些许失望:
‘也是个雷修…委身局势,想必将来的道途也断的差不多了,可怜…可怜,【傕阳王】之后,竟然被如此蹉跎。’
武槦沉默而去,李牧雁并没有察觉太多,踏着太虚,匆匆飞起,心中万千变化,渐渐汇聚成波涛滚滚:
‘我檀山位于蜀中,挪不得也带不走,若非蜀灭,绝无可能另投新主,唯一的可能就是庆家换一位嫡系来领军…’
‘观澜真人谦逊和善,聪慧过人,也姓庆…只是辈分差了他几辈,一直被压着…他要是能出什么事就好了,卫悬因啊卫悬因…观化道统…拿些出真本事来吧!’
‘再不济…’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李牧雁被庆济方如此差遣,心中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他的目光隐隐扫过东北方,越发有隐忍之色:
‘将来要是找个机会,叫李周巍把他打死,我等也能松一口气…’
……
“好大的阵势。”
阁楼之中白光灼灼,大鼎立在堂内,高处的白衣男子面上带笑,静静地坐在主位上,下方的女子秀美的面上挂着忧虑,等了一阵,没有听到上面人的回答,便道:
“毕竟是三位大真人,南北之间还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让蜀地成了事,恐怕关陇要动摇…再近一步,就到陈国了。”
数年以来,卫悬因的修为没有什么特别的长进,可治玄榭从红尘之中的收手赫然让他卸去了一层重担,一身气势清亮,仿佛蕴含着无穷玄机。
可他仍然不得不待在此地,坐在这一小小的玄榭之中。
听着下方的殷白月如此开口,卫悬因只静静摇头:
“赵廷已经派人来了三次了,想让我出关…”
这位大真人眉头一挑:
“不必理会他们。”
殷白月点头,听着卫悬因幽幽地道:
“庆济方不是个有心气的,即便打到了陇地也不足为惧,诸位摩诃量力不下场,着急求我治玄榭有何用?”
“因为大人们的命令,我不得不继续坐这个位置,可如今代价已经支付干净,我观化的意志已表明,还急着拖我下场…”
殷白月微微低头,沉默起来,她踌躇良久,轻声道:
“晚辈…晚辈不明白,既然如此,我治玄榭…我观化留在此地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眼中满是疲惫之色,甚至有了一丝憎恶:
“如今师兄也陨落了,也不需要什么大事需要我们办,何必将我们的道统拖累在这宫廷之中…”
女子的话让卫悬因久久不语,这位大真人放下手中的玉简,轻声道:
“这事情…已经很难分明了。”
他目中流露出思索之色,轻声道:
“『厥阴』之道,受明阳废黜,高下之分明显,其实先辈修道,或多或少都有局限,不至于如宗嫦般魔气森森,却同样有分别…『参疑室』也好,『掩弊服』也罢,都要靠治玄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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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治玄榭的确是我观化天楼道为了修行主动参与,可这天下之事,大人们交到你手里了,无论你还需不需要,都是不能丢的。”
他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冰冷之色,道:
“而往后…太阳道统北进的事情是有忌讳的,毕竟太阳是青玄恭华道统,那位更是重建青松观的大人物,无论谁来主持,都有些两玄相争的意思。”
“毕竟,太阳道统的真君也不少。”
他停了停,幽幽地道:
“而我观化天楼道至少位在三阴,当年为了先辈承诺,把事情接过来,入了赵国,这事情推来阻去,最后还是落在我头上,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将观化推到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殷白月低眉不语,良久道:
“既然师叔说前辈是用治玄来修行,晚辈想知道…师叔坐在这个位置上,果真能修行么?”
卫悬因的表情有了一瞬的凝结,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对方却倔强地跪着,等着他开口,卫悬因凝神看着她,并未答复。
可即便没有听到答案,却比听到答案还要清晰,殷白月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点悲哀,道:
“果真是如此么,如今师兄陨落了,师叔何不将治玄的事情交给我,师叔回陈国去…好好修行,不必理会这天下大事。”
卫悬因依旧沉默。
殷白月眼中有了泪花,轻声道:
“白月好歹是修成紫府的修士,神通道行纵不如师叔,却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如果真的是为了什么先辈曾经担下来的责任,师兄有什么必要和明阳死磕,陨落在咸湖!那群人为何一个劲地逼迫治玄下场…”
上方的白衣男子神色幽幽,道:
“既知如此,你明白这个位子由你来坐,会有什么下场。”
“无非是一死!”
她哽咽起来,卫悬因却只将手中的玉简放下,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低声道:
“白月,别说了…”
殷白月只低着眉,咬牙切齿:
“无非,无非是欺负观化无人!当年【不移观】立下,道中谁不称承恩我观化!如今好了,竟然到了这等地步,说是…”
“白月!”
卫悬因赫然变色,重重地将玉简敲在案台上,沉声道:
“胡言乱语!”
殷白月跌坐在地上,扭头不言。
大殿之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卫悬因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女子却道:
“没什么好遮的,遮也遮不住。”
这句话把卫悬因的警告堵回去,这位大真人头疼地摇摇头,却听着脚步声从殿中响起,骤然抬眉,发觉广阔的大殿中已经站了一人。
此人中年模样,剑眉星目,宽脸厚肩,一身黄白参差的道袍,静静地站在此处,便有一股浓厚的压力袭来,卫悬因神色又惊又喜,忙道:
“贯夷来了!”
此人赫然是落霞山修士,姚贯夷!
中年道士微微一笑,迈步上前,如一阵风一般从殷白月身边跨过,坐在侧旁,卫悬因便暗暗叹气,扭头道:
“白月,你先下去。”
这女子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一礼,也不开口,就这样下去了,中年道士一边亲自倒茶,一边静静地道:
“是我来的不巧。”
卫悬因无奈摇头,道:
“她年纪小,不知事,还请…”
中年道士自顾自地满上茶,轻抿一口,道:
“小师侄如果再这样口无遮拦,到时候还要牵连你。”
卫悬因叹了口气,答道:
“是我疏忽管教。”
大殿之间的气氛一瞬安静下来,来人看出卫悬因颇有几分言不由衷的意思,把手中的茶杯放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东西我也在替你找,可这次来,不是给你带好消息来的,而是为了南北之事。”
他的声音沉重有磁性,话语简练:
“庆家那家伙已经越过国界,动了真功夫,有三位大真人,江淮方失,两边都要有人去守——拓跋岐野已经去了,烛魁也算一个。”
“这不是够了么?”
卫悬因抬起头来,道:
“他们总要有一个去提防胜白道。”
中年道士静静地道:
“不够,我希望你能出手,最好能速退蜀军。”
卫悬因凝视着他,这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我希望拓跋岐野能留在东边提防江淮…玄楼,高服有旧臣之心,大燕桀骜不驯,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七相或者世家单独抵御大宋的…他们一盘散沙,甚至大部分怀有异心,必然被南边冲垮!”
“只要拓跋岐野留在东边,我就有理由让你脱身…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上西蜀,总比对上明阳好,你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
卫悬因神色渐渐凝重了,他看着眼前的道士,终于开口:
“我却不明白了,要我成就便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我成就那就早早将我害了去,何苦在此间折腾,虽说是你在斡旋…可果位之变,岂是能轻易斡旋的东西!”
眼前人愣了愣,显得有些不安,沉默一瞬,轻声道:
“玄楼,我不知道。”
卫悬因神色复杂了,道士有些冰冷地摇头,道:
“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别说是我,恐怕薛师兄也不能知晓,我能做的只是拖一天是一天…等那个转机罢…玄楼。”
“真的是转机么?”
卫悬因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其实戚览堰陨落,江淮丢失,数年以来,山上却始终没有一句关于观化的消息,卫悬因心里的预感已经愈发分明。
‘览堰用性命换取的借口仅仅起到了拖延的作用…不赞成我的真君不止一位…即便…即便已经无话可说,却仍然不愿退让。’
而事到如今,哪怕是殷白月都看出来了,不是什么别人的算计,而是大人们亲自叮嘱,要将他卫悬因留在这个位子上,甚至仍有逼迫他下场的意思,难道是为了他好?确确实实是不希望『不紫衣』被修成!他们对『厥阴』回归正统抱有的否定比原来想的深得多…哪怕成就的这位真君是通玄的人物亦不肯答应!
作为陈川卫氏的后人、观化天楼道的道主、从『厥阴』昏暗无光的道统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卫悬因,成就正统『厥阴』的可能已经超过了这些大人能够接受的范围!
正是如此,哪怕卫悬因在血统上不输王氏、在道行上不输姚贯夷,甚至在通玄正统的地位直追薛氏,却依旧被放在这个尴尬至极的位置里…
‘无非是耗着我,等到我耗不下去了,顺着他们意思从闰…甚至干脆身死道消更利落!’
两人都是顶级的天才,卫悬因的意思,姚贯夷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紧闭双目,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身来,道:
“会有办法的…”
卫悬因意味不明地倒起茶来,倏忽之间,他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空枢那张脸来,那和尚的话语响彻耳边:
‘岂知魏王没有效仿魏帝的心思,即使没有…会不会有人逼着他有?!’
这让他神色渐明,轻声道:
“只怕最后的一切,由不得你我左右。”
姚贯夷转身,顺着台阶步步往下,淡淡地道: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