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大结局(1/1)
蜀郡早在陈韶查出前朝太子党的时候,就开始戒严。
进、出郡城,都需要接受检查。
陈韶从蒙舍冶监回洪源郡后,戒严又进一步升级,进出郡城,都需要检查过所便罢,对从剑南道其他郡城,尤其是洪源郡过去的人,检查得尤为严格。
赵良柱带着周善和鲍承乐出了洪源郡不久,便换了一个从江南来的商队。
正规的过所,需要人、物对应,主从分明。即商队的首领、雇主必须记录明确,随行的人、畜也必须一个不漏的写明,但在大棠内忧外患越来越多的近二三十年,过所也跟着越来越像是一个过场。
就算蜀郡检查再严格,也不能完全拒绝这些不正规的过所。因而,赵良柱和周善、鲍承乐跟着江南来的商队,轻而易举地就进了蜀郡。
赵良柱原本在商行,就是负责押送货物到各地贩卖,后来跟着陈韶,负责的还是商业这一块,对各地的商队及政策,也就比旁人接交的更多,也更敏锐。
这是他能搭上江南来的商队的重要原因。
陈韶带着近百人,又没有商队的人脉,自然进不了蜀郡。
好在,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带上了足够的干粮,以防万一。
在距离蜀郡六十里的牧马山安顿下来后,趁着夜色,陈韶与蕙音,还有八个精兵,轻装简从,沿着先一批跟踪周善、鲍承乐的精兵留下的暗号,在僻静处,悄然翻过城墙,进入了蜀郡城池。
而后,继续沿着精兵留下的记号,来到了一家叫鸡毛店的客栈。
几乎是她们刚到,就有一个精兵从阴影处闪身出来,拱手道:“七小姐。”
陈韶点一点头后,看向鸡毛店:“怎么样?”
精兵道:“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陈韶表示理解。
他们也就比周善他们晚来了一天,真要有什么大的进展,她就该怀疑是不是有诈了。
“不过,”精兵话锋一转,又说道,“白天的时候,周善带着赵良柱和鲍承乐去过府前街,还在一处宅子外面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听他和赵良柱的话,那处宅子的主人似乎叫程元朗。”
程元朗,那不就是周善的表叔?
陈韶立刻问道:“那宅子具体在哪个位置,你还记不记得?”
精兵答了记得后,立刻在前给他们带路。
鸡毛店距离府前街,本就隔着好几条大街,十余条小巷,为避开巡逻的府兵,又绕了不少弯路,等到府前街时,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就是那处宅子。”精兵领着他们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宅子,低声说道,“这宅子很大,这只是一个后侧门,前门守夜的人和巡逻的人都不少,稍不留神,就容易被人发现。”
陈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清冷的月色下,宅子层台累榭、朱甍碧瓦,仅从这一角的风光,便可知规模确实不小。
一个郡太守的心腹,甚至还没有官阶,就能坐拥这样一处奢华的大宅院,那么郡太守坐拥的,必然比之更大、更奢华。
因为见识过朱家、顾家如山般的金银财宝,面对程元朗的大宅院,陈韶心里已经生不起多少波澜。
踩着阴影,又朝程元朗的大宅院走近一些,更加仔细地观察片刻后,陈韶回头,向蕙音道:“师父陪着我走一趟吧。”
蕙音点头。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会尽量快去快回。”安排好精兵后,陈韶与蕙音一起,依旧踩着阴影,绕着程元朗的大宅院走了半圈后,借着从院子里伸展出来的一棵黄连木遮蔽,轻巧的飞身越过外墙,进入内宅。
内宅比之外边,守备更加森严。
陈韶和蕙音躲在黄连木的树冠上,并没有轻举妄动。
内宅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都不为过。
蕙音盯着距离黄连木不远处巡逻的三个家丁,轻声说道:“你看你每日忙得连饭顾不上吃,武功恐怕也荒废得差不多了吧?”
陈韶莞尔:“师父是打算考一考我?”
“早两年你还没有回京的时候,想要闯过这宅子,都不是一件易事。”蕙音道,“而今荒废两三年,也就更不是易事了。不过,这也正好可以让我看一看,你荒废到了什么程度。”
“这两三年,的确不如当初在山上练得那么勤快了。”陈韶承认,又说道,“师父既要考验我,那就以北边那棵银杏为靶,一炷香内,只要不惊动任何人抵达了那个地里,就算我通过考验,如何?”
蕙音看向她说的银杏树。
这个时节,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全部掉光了,枝丫光秃秃的,在寒冬腊月的夜色里,尤其是在这样一座奢华的院子里,显得颇有几分寂寥。
“就以它为靶。”蕙音说道。
既是考验,蕙音就没有再等她。
趁着巡逻的人家丁转身之际,她如一缕青烟,仅一晃眼,人便已经消失在黄连木的树冠,不知去向。
陈韶与之相反。
她没有急着追她。
而是如猴子一般,一重院落接着一重院落,慢慢地朝着银杏树挪去。
宅子戒备森严,但每重院落除了巡逻的家丁,都无人居住。
陈韶慢慢明白,这个宅子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让他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如果今晚前来夜探的不是她和师父,而是陈昭派来的那些精兵,那么十有八九就会有来无回。
暗自庆幸间,陈韶又悄无声息地穿过了一重院落,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了前一个院落传来了阵阵的争吵声。
陈韶立刻藏身于阴暗处的屋檐下,竖耳静听。
——“谁让你们停下来休息的?赶紧都给我滚起来!”
——“哎呀,周管事,您一天到晚都绷着脸,这宅子里又没有人,我们巡逻了一整日,稍微歇上一时半刻,也耽误不了什么。”
——“就是。周管事,你也别总盯着我们,这里面巡逻的兄弟,哪个没有偷懒?”
——“别人我管不着,但你们立刻给我滚起来,继续巡逻!”
顿了一瞬,又警告道:“要是因为你们的疏忽,而让贼人闯了进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需要我提醒你们吧?”
说话的几人立刻打了个寒战后,咕咕哝哝的站了起来。
等周管事离开,几人立刻又立刻不满且不屑地说开了。
——“这不知道周管事在怕什么,巡逻了一个月,别说贼人,连只鸟也没有见过。”
——“你们说,这宅子里既没有人,却让我们这么严防死守,到底是在防谁?”
——“听说是在防从京城来的那个什么陈大人。”
——“我也听说是在防她,听从洪源郡过来的那些商队说,洪源郡不少人都给她塑了像,在给她供奉香火。”
——“不用听说,我有个远房的堂姐就嫁在洪源郡,以前家里的堂伯、堂叔从不提及她,偶然提起,也多半都是骂她。自那个陈大人去了洪源郡,又是免赋税,又是教他们种植药材和免费发粮、发钱后,堂伯、堂叔们再提及这个堂姐,都是连声称赞她嫁得好,有眼光,再也不骂了。”
——“可惜,你我没有生在洪源郡。”
——“嘿,急什么,虽然我们在这里严防死守,不防的陈大人,但这不正说明,陈大人马上就要来蜀郡了吗?可惜呀,我不知道这些狗杂碎都躲到哪里去了,不然等陈大人过来,我一定第一个告密,谋他一个好前程!”
讨论声还在继续。
陈韶却没有再听。
既然知道了这个宅子就是个陷阱,那也没有必要再继续探下去。
在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要到达时,她堪堪赶到了银杏树前。
面对蕙音不满的目光,陈韶也没有解释,谨慎地将周围的几个院子都摸排了一遍,确定无人居住后,她便同着蕙音离开了。
接下来的七八日,但凡周善和鲍承乐带着赵良柱去的地方,陈韶和蕙音都会在晚上,再悄无声息地打探一回。
可惜。
依旧一无所获。
陈韶向来不是个被动的人。
在又一次无功而返后,她脱下男装,换上女装,又稍稍做了些伪装后,同一个精兵扮成兄妹的模样,大模大样地进了一个酒楼。
蜀郡虽在戒严,酒楼里却依旧热闹。
陈韶在二楼要了个屏风隔着的小包间,又要了几样小菜及两壶酒后,便一边假意地说着生意上的事,一边竖耳听着周围人的谈论。
一顿饭下来,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好在,陈韶也不着急,本来她也只是试一试。
就这么,夜里暗探周善和鲍承乐去过的地方,白日则到各个酒楼打听消息,又一连过了七八日,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一个歪脖子树脚店,陈韶无意听到两个挑夫计划接一趟由蜀郡往桑枣沟的活计时,忽然灵机一动。
这半个月,她跟着周善、鲍承乐,几乎走遍了整个蜀郡城,也未能找到罗万有的踪迹,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在郡城?
如果他不在郡城,那他……
几乎是瞬间,陈韶就想到了周善曾说过的话。
周善曾说,他的表叔程元朗在他到云南郡后,曾以让他家长享福、孩子可上郡学为由,将他家里人都接到了蜀郡。
还曾说,孙安的家人,也受着罗万有的控制。
仅周善所知,分散在各地的眼线就有近两百人,那这两人的家人,可是一个不小的团体。
怎样安置这个团体,既方便监视,又方便控制?
自然是把他们全部聚在一起管理。
想明白这点,陈韶依旧没有着急,如常地吃过饭,跟着精兵回到落脚的酒楼后,才吩咐:“去跟赵良柱说一声,让他问一问周善和鲍承乐,罗万有将他们的家人都安置在哪个地方?”
精兵去后,晚些时候回来,回禀道:“两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家人,被关押在何处。”
陈韶微微皱眉,“周善到云南郡后,也曾回过几次家,他既不知关押在何处,又是如何见得他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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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兵回道:“周善说,每次回蜀郡见家人,都是在我们第一次去的那所大宅子里。他也曾提过,想去看看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但都被程元朗找理由拒绝了。同样,鲍承乐说,他的家人原先就住在程元朗那所宅子的附近,家宅也不小,但现在宅子已经空了。我去他说的宅子看过,的确已经空了,还空了有不少时候,杂草都长满了。”
虽然结果不理想,但却肯定了她的猜测。
只是,蜀郡管辖下的乡镇不少,要一个一个排查,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
陈韶轻轻敲着桌子,低头思索着怎样加快搜查的办法时,禀报的精兵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眼后,快速说道:“李小将军来了!”
陈韶下意识抬眼,看到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的李天流,诧异地抬一抬眉梢:“这么快就解决了?”
李天流拎起茶壶,咕咚灌了半壶水,又吩咐精兵赶紧去给他备一桌吃食后,才坐下来答道:“解决了。”
陈韶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说道:“辛苦了。”
李天流看她一眼,又看周围一眼,淡声道:“确实辛苦了。”
又灌了半壶水后,问道:“你这边还有多久能解决?”
陈韶轻叹一声:“不知道。”
李天流怪异地看向她:“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陈韶玩笑两句,才问起了他解决的过程。
李天流却并不愿意细说,只道:“原本还能更快一些解决他们,没承想,他们跟你一样,也很看重那个什么张修,走到巴西郡后,就停了下来。我们等了一日,见他们还没有要出发的打算,料到有异,也就将他们盯得更紧了些。”
哼上一声,又道:“果然,到了第三日,前朝太子党又派了两路盗匪前来增援。这些援兵,我特意留了几个活口,由着他们逃跑的时候,派了人在暗中跟着。至于能不能跟到对你有利的消息,那就只能看你的运气了。”
他带的人不多,有好些还是乌合之众,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只能智取。但智取,并不代表着就不用硬拼。是以,这次他带去的人,只回来了一半。
陈韶听完他的话,心中霎时一喜,他放走的人,只要有一个回了罗万有他们的藏身之地,那也够了。
至于他不愿意说的细节,陈韶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叹息道:“辛苦了这么久,回头等事情解决了,让全书玉算一算,在该给的赏钱或是赙赠钱绢上,再多加一倍。”
李天流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没有搭话,不过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来,他对陈韶的安排,很是满意。
有了他派人跟踪的事,陈韶也就不再斟酌找寻罗万有的方法,转而处理起了近几日,各路清剿前太子党势力的盗匪信函。
因为彼此有竞争,清剿的速度很快,也因为有洪源郡欣欣向荣的时局在前,到目前为止,罗万有控制的十九个郡,已经清剿过半。
按照当前的速度,至多再有一个月,就能全部清剿完毕。
蕙音有午睡的习惯。
睡醒,稍稍醒一醒神后,便往陈韶屋里来了。
看到李天流,她也不惊讶,微微点一点,就在陈韶身旁坐了下来。
陈韶回完手里的信,向依旧懒洋洋的李天流介绍:“这是蕙音师父。”
顿一顿又道:“前药王谷的谷主。”
李天流惊得瞬间站起来,迅速收敛好懒散的神色,恭敬地向蕙音见礼。
他不认识蕙音,但药王谷在军中的名声,却是响当当的。
毫不客气地说,陈家军中,只要上了年纪的人,就没有人没有受过药王谷的恩惠。
远的不提,他父亲就是药王谷从死亡堆里给救回来的。
待陈韶向蕙音也介绍了李天流后,蕙音再次点头:“不必多礼。”
李天流又揖了一礼后,怀疑地看向陈韶,“你的身子……”
陈韶打断他的话:“我的身子没事,是二伯不放心,特意请了蕙音师父前来照看一二。”
李天流不信,又将目光挪到了蕙音身上,恭敬一礼后,认真地问道:“敢问蕙音师父,她的身子到底如何?”
蕙音跟在陈韶身边也有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来,整天看她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大家似乎都见怪不怪,甚至有些理所当然,蕙音心里一直有些不满。
而今,听到终于有人关心她的身子,宽慰的同时,不免对李天流就生出了几分的好感:“身子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照她现在这样不分白日黑夜的忙碌下去,再好的身子也迟早会被拖垮。”
听到她身子没事,李天流总算放下心来。
剑南道的事,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他也没有办法叫她立刻停下来。
不过,听说京城和江南那边近来的动作不小,显然是太子出手了。
等剑南道的事了,哪怕就是绑,他也一定要将她绑回京城去。
陈国公府为了大棠,已经牺牲得够多了,太子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孩子都比他们还大上几岁,他既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光,也是时候担负起属于他的责任了。
打定主意后,等精兵将吃食送上来,饿得不轻,也累得不轻的李天流,吃饱喝足,便先去歇着了。
蕙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赞赏道:“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回过头来,看着又开始忙碌的陈韶,摇一摇头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个李小将军今年多大了?”
陈韶随口答道:“快二十二了吧。”
蕙音继续问道:“可有婚约了?”
陈韶抬眼,对上她明晃晃的目光,好笑道:“怎么,师父想给他说媒?不过晚了,他虽然还没有婚配,却已经有中意的人了。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蝉衣。”
“蝉衣?”蕙音看她不似说假,笑着说道,“这小伙子的眼光看来也不错。”
陈韶打趣:“他的脾气,师父也看到了,师父就不怕蝉衣拿捏不住他,将来会受欺负?”
来了这么久,难得遇上件舒心的事,蕙音也开起了玩笑:“先不说,以她的脾气,会不会受欺负。就是当真受欺负了,你还能看着她被欺负?”
“不能。”陈韶干脆道。
“这就是了。”蕙音收起笑容,“如今,我心里的牵挂也就你们两个了。蝉衣真要跟这位小将军成了亲,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哪天等你也……”
“那惠你可有得好等了,”陈韶笑着打断她的话,又说道,“我之前托六哥转给师父的信,不知师父可有收到?”
陈韶说的信,指的是她早前不知道陈昭去了军中,特意托他转交给蕙音,寻问字迹的那封信。
蕙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信?”
经陈韶提醒后,蕙音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陈韶见她这般,特意放下手里的笔,偏过头来,静等着她的回复。
信送出去,蕙音久久不曾回复,陈韶便知道,背后可能藏着她所不知道的隐情。因此,蕙音来了洪源郡后,她一直忍着没问,就想看一看,她会不会主动说。眼下,清剿已经进入白热化,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
按照朱家、顾家等人的说法,那些与她相似的笔迹,是前朝太子玄孙皇甫公子所书。
她需要弄清楚蕙音与这个皇甫公子是什么关系,才好做最后的决策。
蕙音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难看之余,眼中还隐隐有恨意流转。
片刻后,更是猛地站起来,疾步离开了书房。
陈韶从来没有看过她如此失态,忍一忍,到底没有追上去。
半个时辰后,蕙音回来了。
她的情绪已经平复,只是神色冰冷冷的,如罩着一层寒霜。
在陈韶斜对面的椅子中坐下,不等她开口,就先一步问道:“你说的与你字迹相似的信,可带在身边?”
陈韶带了,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了她。
蕙音看过之后,冷哼一声,面色也越发冷厉,“写这些信的人是谁?”
陈韶将她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蕙音听完,逼视着她:“他在哪里?”
陈韶摇头:“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具体长什么模样,在哪里,就一概不知了。”
顿一顿又道:“之所以问师父认不认识,也是为了找到他。”
蕙音看她不似说谎,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再看一眼信上的字迹,半晌,慢慢说道:“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那个人的徒弟,就算不是,也应该是很亲近的人。”
那个人?
陈韶的心底隐隐闪过几分猜测。
按照陈昭的说法,药王谷的人,除了蕙音之外,已经全部死了。
如果还有人活着,陈韶能想到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蕙音的师兄,也是她的夫君师渊。
虽然陈昭说,师渊在与蕙音成亲三个月后,出谷采药时,突遇袭杀药王谷的死士,为护同行的师弟,被乱剑砍杀而亡。
但说到底,药王谷的人也只看到了一具被砍得面目全非,仅穿着师渊衣裳的尸体,那尸体到底是不是师渊,谁也无法说清。
果然,蕙音开口了:“那个人就是师渊。”
“在你之前,普天之下,会写这种字迹的人,只有他和我。但他早在药王谷出事之前,就已经死了。而后多年,我只收了你一个徒弟,也只有你习了我的字迹。如天下还有人会这种字迹,除了他的教习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许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矛盾,缓一缓后,蕙音又继续:“收到你的信,我原认为是你看错了,后来想着你行事向来稳重,若不确定,断不会给我来信。左思右想之下,仅想到一个可能。为了确定这个可能的真实性,我特意回了一趟药王谷。”
说到这里,蕙音的声音也渐渐染上恨色,“当年他出事后,因尸身毁得厉害,凭着身上的衣裳与腰间的玉佩,我们断定是他遇害。然我掘了他的坟,看到他的尸骨,却一眼就知道,不是他。”
“他的左臂,早年间同我外出采药时,遇猛虎,为护我,曾被咬下一大块肉,骨头也因此受伤颇重,即便好了,也会留痕。然而坟里的那具尸骨,左臂骨头完好无损,并无曾受过伤的痕迹。”
如果,如果坟里那具尸骨不是他。
而前朝太子玄孙的字是他教的,那么灭药王谷的人是谁?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陈韶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才问道:“师父可有找过他?”
蕙音摇头。
陈韶强按着不忍,又问:“师父可否跟我仔细地说一说他?”
蕙音闭一闭眼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陈韶起身,坐到她的身边,给她添了一杯茶后,缓声道,“师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看看能不能剥出一些可用的信息。”
蕙音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握着茶杯,紧了松,松了紧,好一会儿,才开口,缓缓讲起了她与师渊的过往。
师渊是十岁进的药王谷。
是无尘子在药王谷外捡的他。
捡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将养了三个月,方才渐渐好转。
因他勤快,对药材、药理的认知比旁人总要快几分,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无尘子便收了他为徒。
此后,他便留在了药王谷。
蕙音怜他孤苦无依,对他便多了几分照顾。长此以往,两人之间的情分,也就比旁人要深厚许多。
以至于长大后,无尘子要将她许配给他时,蕙音并没有拒绝。
听完蕙音的讲述,陈韶稍稍沉思片刻,问道:“师渊在药王谷期间,可有时常外出?”
伴随着讲解,过往的回忆也慢慢地浮在眼前。听到她的话,蕙音面上再次浮出痛苦之色,“外出是时常都有的事,药王谷许多药材,都需要进山采摘,有时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杳无音信,也属正常。”
陈韶轻轻点头,她跟着蕙音习医期间,也时常进山采药。如果师渊通过这个,与前朝太子党有了来往,而不被人发现,也属正常。
陈韶起身,坐回书桌,根据蕙音的记忆,画出了师渊年轻时候的画像。又根据他现的年龄,在画像上做了一番调整。
最终画像出来,就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陈韶拿给蕙音看。
蕙音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
陈韶也没有勉强,收起画像,说道:“如果前朝太子玄孙的字迹习自师渊,那么师渊的真实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蕙音没有接话,但陈韶知道她在听,便继续说道:“前朝太子党既密谋复国,那必然需要结党营私。而结党营私最好的地方,无疑就是扔块石子砸三人,必有一个戴乌纱的京城。前朝太子玄孙是前朝太子党复国的驱动力,这样的关键人物,八成也会藏于京城,师渊身为前朝太子玄孙的师父,那么也多半在京城。是以,我打算将画像送回京城,让六哥暗查。”
蕙音终于回过头。
陈韶接着说道:“比起之前的束手束脚,如今算是在打明牌了,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眼见复国无望,总会有人舍不得手里的荣华,会站出来告发。只要告发的人有三五个,以太子和六哥的本事,必然很快就能将他找出来。”
顿一顿,陈韶又道:“师父若是想亲自报仇,也可跟着回京。”
“不必了。”蕙音嗓子干哑,“等哪日抓到他了,我再前去报仇不迟。”
陈韶点头:“也好。”
修书一封,连着画像送出去后,转眼,又是两日过去。
李天流派去跟踪那些逃散盗匪的人终于回来了。
得知那些逃散盗匪最终都逃去了铁砧营,陈韶当夜便同蕙音、李天流及跟踪逃散盗匪的几个禁军,赶往了铁砧营。
所谓铁砧营,即军器监在蜀郡所设作坊外围的匠户村落。
匠户村落极其庞大,以作坊为中心,呈包围之势分布于四周。放眼望去,几乎望不到头。
夜已经深了,大部分匠户家中的灯都熄了,只有零星的几盏,如星子般点缀其中。
“这里太大了,而且好些匠户都不是真正的匠户。”禁军低声说道,“我们跟到了这里,看到他们进里面后,就不敢再跟了。”
他们此刻正藏身于距离铁砧营大概五百米的一个小土丘上。
从他们所处的位置看过去,匠户的房屋大大小小,根本没有个统一规划。
想要在这万千没有规划的匠户中,找到罗万有,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划片,挨着找。”抢在陈韶开口前,李天流先一步说道,“一起行动。”
蕙音也很赞同,“罗万有既选择藏在这里,不可能毫无准备,分头行动,若遇意外,很容易就会受困。划片,一起行动,虽慢了些,互相之间却有个照应。”
陈韶原也没有想过分头行动,听了他们的话,便以小土丘为起始点,将铁砧营分成八个等份,每个等份之间,挑出一个比较好认的地标作界线后,稍作伪装,几人便一路下了小土丘,朝着匠户村落潜去。
刚下小土丘,行了不远,蕙音与陈韶一前一后,相继止住脚步。
有人跟踪!
蕙音反应更迅速一些,发觉有人跟踪的瞬间,她便拔剑向着跟踪之人闪电般刺去。
陈韶紧随其后。
看着她灵妙的身姿,李天流震惊一瞬,也赶紧拔剑迎了上去。
跟踪的有十二人。
打头的两人一个发色银白如雪,一个漆黑如墨。两人都戴着面具,月夜下,难以分辨年纪大小。
两人的反应也极快,在蕙音剑出之时,银发之人便迅速拦了上来。墨发之人,则随在他的身后,也迎向陈韶。
飞快对了两招后,墨发之人后退两步,脱口说道:“你不是陈六公子,你是谁!”
从声音判断,是一个少年。
陈韶确信并未听过这个声音,不由冷笑相激:“问我是谁之前,不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少年看她又扬剑刺来,被迫接招的同时,话却不停:“你用的是裁月剑法,这是药王谷蕙音先生的独门剑术,你是她什么人?”
师渊与蕙音曾自创过一套剑法,合击时为沧溟贯虹剑法;单用时,师渊所用为贯虹剑法,蕙音所用为裁月剑法。
这套剑法的名字,唯有药王谷的人才知晓。
药王谷已经无人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容陈韶想个明白,少年又接了她几招后,快速朝后退去。一旁的两个随从迅速替补上来,将前来帮忙的李天流引到别处,少年又才重新迎上来,再次开口:“你既会裁月剑法,那你一定知道蕙音先生在哪里,蕙音……咦……”
少年忽然朝着远处望去。
望见正与银发男子缠斗的蕙音,突然叫道:“我知道了,她就是……”
陈韶抓住他走神这一刹那的时机,闪身靠近他后,勾剑将他的面具挑飞出去。
少年飞退数丈后,惊慌地朝着她看过来。
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容单纯稚嫩,眼神干净透彻。
“你不讲武德!”少年跺脚,又向朝她围攻而来的随从叫道,“你们住手,不准打她!”
随从们退去,陈韶也未追赶,偏头朝着蕙音看去。
蕙音的剑法又快又急,且只攻不守,招招致命。
而她对面的银发男子则截然相反,只守不攻,连战连退。
结合少年的那些话,陈韶已然知道他的身份。
又看一眼与李天流还有禁军缠斗的对方随从,陈韶的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
少年脸上带着焦急,既想去帮银发男子,又似有顾忌。
“你是师渊的徒弟?”陈韶开门见山。
少年不答,反而急促地催她:“你快叫蕙音先生住手,师父受了很重的伤,不能动用内力。”
陈韶不为所动:“哪里来的伤?”
“当然是……师父!”眼见银发男子踉跄了一下,而蕙音的剑毫不手软的刺向了他的胸膛,少年急得一阵风似的冲过去,张手就拦在了蕙音的剑前。
“退下!”银发男子猛地咳出一口血后,沉声命令。
“不要!”少年依旧张着双臂,毅然决然地对着蕙音道,“先生要杀就杀我吧,我师父并没有背叛药王谷,是……”
“住嘴!”银发男子一把扯开他,又主动扬剑迎向了蕙音。
少年还要拦,银发男子一剑将他逼退。
少年眼中蓄泪,知道凭他的本事阻止不了银发男子送死,连忙朝赶过来的陈韶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能假扮陈六公子,想来与陈国公府总有几分关系。我师父没有背叛药王谷,我师父当年去药王谷和离开药王谷,都是受周太傅要挟,灭药王谷的人是周太傅,不是我师父!”
“我们离开京城之前,已经将当年害药王谷和陈国公府的凶手,还有密谋造反的前朝太子党名单交给了陈二爷。我大哥为助我们逃出来,已经没了性命,师父为保护我躲避周太傅的追杀,也受了很重的伤。你快阻止蕙音先生,你再不阻止,我师父就没命了!”
少年的声音不低,所有人都听到了。蕙音的剑势虽不减,但陈韶注意到,她已不再招招致命。
陈韶稍稍宽心后,径直问道:“你大哥是谁?”
少年也看出来蕙音不再下死手,放心道:“我大哥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皇甫公子。”
又说:“不过你们找错人了,前朝太子血脉早就没了,所谓的前朝太子党血脉,一直以来,都是周家从各地劫掠而来的稚童,经过严苛的训练后,从中挑出最出色的几人充任,我大哥就是这一批的充任者。”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银发男子,“师父是上上一批被劫掠的稚童之一,为保护同被劫掠的弟弟,才被迫去了药王谷。师父在药王谷长大,对药王谷生了感情,已经许久不曾同周家互通消息。周家为惩戒他,砍了他弟弟的一只手送到药王谷,才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尽管蕙音不再下死手,但身受重伤的银发男子还是支撑不住,在与她对了上百招后,人便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了下来。
“师父!”少年赶紧冲过去,飞身接住他。随后,又快速从怀里拿出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塞到他的嘴里。帮着他咽下去,才抬头看着蕙音,“师父并不知道周家会灭了药王谷。”
“得知药王谷被灭的消息,师父便一夜之间,尽数全白。”
“周家看他这样,害怕他报复,便将他的弟弟藏了起来,只允他们隔着铁栅一月见上一面。”
“即便这样,周家还是不放心,要求师父将一身本事都教给那些劫掠而来的稚童,我和大哥就是师父教导的稚童之一。”
“我大哥与师父筹谋了好些年,才等来太子大肆搜查家中藏有青玉的权贵官宦这样的机会。”
“大哥设法牵制了周家的注意,师父则带着师叔与我,还有这些年在暗中培养的死士逃了出来。”
“原以为只要逃出了周家,便可安然无恙。没想到我们才离开京城,就遭到了周家的追杀。”
“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共有五六十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们十二个了……”
这边的打斗,已经引起了匠户村落的注意。不少家中都亮起了灯火,隐隐还有人打着火把,准备朝这边过来。
陈韶看一眼蕙音,果断吩咐:“先回蜀郡!”
少年开口之际,李天流和对面的随从便已经停了手。听到她的话,对面的随从立刻上前,背着师渊就要走。
陈韶示意少年:“跟我们走!”
少年眼中还蓄着泪,闻言却咧嘴一笑,乖顺地应了句好。
陈韶带着他们先行,李天流带着禁军断后。
回到蜀郡时,天已微亮。
纵然误会已解,蕙音心里的恨意依旧难消。陈韶只好代她,给师渊把了一回脉,又查了一回伤。
师渊伤得的确很重。
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十处,还有几处颇为致命。
陈韶抓住这个机会,已有三年没有碰过银针为由,将少年带出师渊的屋子,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已有近三十年未曾见过面的夫妻。
无论是真误会,还是假误会,都应该交由当事人来决断。
“你大哥是皇甫公子,你呢,叫什么名字?”到了隔壁屋,陈韶坐下来,直截了当的问。
少年连灌了两碗水后,一抹嘴:“谢迢,再过两月就十三岁了。”
陈韶又问:“你哥呢?”
“我肚子有些饿了。”谢迢说道。
李天流端着两碟点心进来,往他跟前一扔,“吃吧。”
谢迢并未狼吞虎咽,一口一口,一块一块,连吃了一碟后,停下来,又灌了一碗水,便端着另一碟糕点坐过来,边吃边说道:“我哥叫谢遥,我们原是余杭郡钱塘县人,家中开着小药铺,日子虽算不得富足,但也比下有余。我三岁那年,母亲带着我与哥哥跟着祖母到下天竺寺礼佛时,被人迷昏劫走。再醒来,是在一个庄子里。”
“那庄子里同我和我哥哥一般年纪的孩童共有一百余人。为断了我们哭闹逃跑的心思,刚进庄子那半个月,是由几个婆子在教我们规矩。但凡不听话,或是逃跑之人,便会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直接杖杀。”
“我那时年纪小,还不知事,见了那些血腥,难免被吓住,白日不敢想父亲、母亲,夜里却总忍不住哭泣。哥哥为了保护我,便拼命地学本事。有好几次,我因为太过愚笨,都该受鞭笞,皆因哥哥是那一批孩童中表现最出色一人,而免于受罚。”
“过了大概半年吧,他们知道哥哥是为保护我而拼命学习后,不仅不再严加看管我,还哄着我吃喝玩乐,以此来鞭策我哥哥。”
“我哥哥也不负他们重望,仅用了六年时间,便成了所有皇甫公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与其他皇甫公子不同,我哥哥从跟着师父学习医术和武功开始,便与师父在暗中筹谋着扳倒周太傅的计划了。”
“只是周家累世身居高位,非我哥哥和师父二人可比拟。筹谋了这么多年,竟连一丝机会也没有找到。好在,他们也没有白等。在找机会的同时,他们也在暗中收集着周家意图谋朝篡位的证据。也因此,在意外得知太子大肆搜查各府暗藏青玉的时候,哥哥和师父才得此一机会,一个舍身牵制住周家,一个带着我们逃了出来。”
说完这些,谢迢又灌了一碗水。
不论是在匠户村落那边,还是此刻,他说的话都有些惊人。陈韶瞧一眼李天流后,又瞧着他,慢慢将他的话梳理了一遍,才问道:“总共有几个皇甫公子?”
谢迢随口道:“四五个总是有的,不过具体几个,只有哥哥和师父知道。师父带着我们逃出来时,已经将名单交给陈二爷了,所以除了哥哥和师父,陈二爷也知道。”
陈昭已经回京,他们将名单交给陈二爷,也就等于交给了陈昭。有陈昭接手,她倒不用再过多操心。
思及此,陈韶宽了心,便随口问道:“你们既是逃出来的,就应该知道周太傅不会放过你们。为何不直接在陈国公府住下来,让陈国公府庇护你们?”
“师父要回药王谷,我也想回家,我们都等不及事情结束,所以就拒绝了陈二爷的好意。”谢迢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们已经很小心了,陈二爷甚至给我们找了商队掩护,但周家实在是太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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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躲躲藏藏,始终甩不掉他们。后来,大概是陈二爷验证了我们交给他的名单无假,就派了人告诉我们说蕙音先生在蜀郡,我们就转道来了这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向李天流:“也是运气好,才到巴西郡,就发现了他们的打斗。随后,就跟着他找到了你们。”
被人跟踪了那么久,却毫无察觉,李天流的脸色有些难看。
谢迢看见,赶紧解释:“只有师父跟踪了你。师父跟着你到了蜀郡,得知你们的落脚点后,才回到巴西郡接的我们。事实上,我们是今日才到的蜀郡,还没有来得及歇息呢,看到你们外出,就急急跟着了。”
听他这样说,李天流总算好受了一些。转过头来,他看向陈韶,“你不是陈昭?”
他素来是个性急之人,对他忍了这么久才问,陈韶表示很是诧异。不过,却没打算轻易告知他真相:“那我是谁?”
李天流轻哼一声,转向谢迢。
谢迢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李天流道:“你先前说她会裁月剑,是怎么回事?”
谢迢将裁月剑的缘由说给了他。
李天流听完,再次转头看向陈韶,狐疑:“你易过容?”
不对,他与她相处不止一日,她要真易容,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如果不是易容,她又怎会和陈昭长相如此相似?
李天流弄不明白,也知道陈韶不会轻易告知他答案,心思便不由转到了……
难怪蝉衣会武,难怪蝉衣会医,她既是蕙音的徒弟,那蝉衣会这两样,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说得通归说得通,心里却更酸了。
蝉衣会武又会医,必是跟着她一起长大,她们之间的情分自然而然,也非他人可以比拟。
臭着脸,李天流强行将思绪扯回来,硬邦邦地问道:“既然他们已经将前朝太子党的名单交给了陈二爷,那我们只要抓到了罗万有,就可交差了。罗万有落脚的匠户村落你也看过了,怎么抓捕,你拿个章程出来吧。”
罗万有落脚的地点虽然找到了,但具体藏在哪个位置却还未知。他这么着急地让她拿章程,无非是在‘报复’她。陈韶也不戳破,叫了个禁军进来,吩咐其去将赵良柱、周善和鲍承乐带过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罗万有的下落,那就没有必要再瞒着他们了。
周善、鲍承乐和赵良柱很快就到了。
看到陈韶与李天流,虽惊,却又似乎早就有预料之内。
陈韶也没有跟他们解释什么,直言说了罗万有的藏身之处后,便径直问道:“你们可听说过这里?”
周善和鲍承乐想了半晌,相继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赵良柱却在沉思片刻后,突然拍桌道:“大人说的可是距离蜀郡西郊三十余里的那处铁砧营?”
陈韶意外道:“你去过?”
赵良柱大笑:“去是去过,不过去的不多,也就五六次吧。那是还在福来商行的时候,往这处铁砧营送过几次山货。”
陈韶追问:“谁给谁?”
赵良柱道:“这个倒没有问过,每次送过去后,都是一个叫胡鼠儿的小管事来验货。这个胡鼠儿应该有些胡人血统,虽长得机贼,做事倒是麻利机灵。”
“这个胡鼠儿,是我表叔的人,在我表叔身边跑腿,我见过他两回。”周善立刻说道。
如此一来,倒又进一步确定了他们藏身铁砧营的事实。
陈韶又问了赵良柱几个问题,得知他每次送货都是在他们划分的第三片区外围交货,而外围住的又确实都是匠户后,陈韶立刻就有了主意。
交货地点既然固定,那么他们藏身之所,也必定在第三片区或者左右。
只要想办法将人安插进第一片区和第五片区,形成包围之势,再慢慢搜补便是。
不过,他们今日的行动,难免打草惊蛇,或许他们会连夜转移藏身之处。就算不转移,也会全力戒备。
罗万有收服了十余支盗匪,即便在巴西郡折损了数支,也还有十支左右。再加上他在蜀郡这么多年的着力培养,围在他身边的少说也有上千人。
而他们手中,零零散散地加起来,也不足三百之数。
想要在罗万有精挑细选的匠人村落搜捕他,无异议是‘以卵击石’。
“火攻。”陈韶才将自己的想法与担忧说出来,李天流立刻道,“从巴西郡那些盗匪的情况来看,罗万有虽收服了他们,但并未整合。一个未整合的队伍,就像一盘散沙。只要方法得当,很容易就能将他们击垮。”
“他是故意没有整合,他想让他们彼此竞争,以更服从他的调遣。”鲍承乐说道。
自回了洪源郡,他还未曾立过功,再继续下去,难免让他们觉得无用,继而弃之。眼下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机会,他自是要赶紧抓住。
“那就更好了。”李天流看向他与周善,“等火势一起,你们就可以亮明身份,让他们放下武器,既往不咎……原本这事,傅九最擅长,可惜他不在……”
“我来了!”他话还没有完,傅九便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蝉衣。
“顾小将军联手那些投奔公子的惮国势力,已经将威武大将军及其麾下的主要将领活捉。”不等陈韶问,蝉衣便道,“铁矿那些被埋之人,也在康田的指挥下,全部挖了出来。顾小将军说,留书玉在那边帮忙就可以了,让我们回来帮衬公子。”
说着,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
是顾飞燕的信。
主要讲了冶监那边的情况,以及后续对惮国的安排。
她不是在跟她商量,只是在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和接下来她要做的事。
陈韶看了两遍,便递给了李天流,让他看过之后,立刻安排人送回京城。
既然太子和陈昭已经接手,那么后续该怎么做,自然有他们来决定。
李天流看完信,又安排人将信送出去后,傅九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刚才听到说了我的名字,什么事,赶紧说。”
李天流扫一眼坐到陈韶身边的蝉衣,不咸不淡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事我最擅长,”傅九高兴道,“什么时候行动?”
李天流懒洋洋道:“那得问你们公子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头忽地一顿,如果陈韶不是陈昭,那傅九不可能不知道。哼,他倒是小瞧了他,没想到他看着大大咧咧毫无心机,心底竟藏着这样大一个秘密。
扫了眼周善、鲍承乐几人,到底还是将到嘴的试探给咽了回去。
“此事,还得再琢磨周全一些才行。”陈韶道。
对方有上千人,又是在铁砧营那样开阔的地方,纵是李天流领兵作战的本事再高,也不敢妄自尊大。
接下来几日,陈韶与他商议了无数种办法,还是认为,应该再调几支盗匪过来方才稳妥。
调动盗匪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李天流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亲自出马,去了各处正在清剿前朝太子党的郡县。
他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师渊的伤势在蕙音的照顾下,逐渐好转。只是,蕙音始终冷着脸,不肯与师渊多说一句话。
师渊心怀愧疚,对着她的冷脸,姿态一日比一日卑微。
陈韶并没有劝和,在向他了解了周太傅对付陈国公府的始末,又收到陈昭的来信,告知对前朝太子党的清剿已经进入尾声,让她忙完剑南道的事,便可直接回京后,也就越发不再过问。
又十天后。
李天流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五支盗匪团伙,共计一千一百余人。另外还有如禄普和那隆勐带领的惮国镇东大将军的势力共计三百余人。
加上原本就有的近三百人,他们已经有了近两千人队伍,对付罗万有,算是有了一定的资本。
如禄普与那隆勐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
陈韶带着他们又去了那个小土丘两回后,便将抓捕罗万有的计划确定了下来。
计划的骨架没有变,只是细节更加完善。
行动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八。
寒风呼啸的冬日已经过去,春日已经来了,尽管还带着寒意,在即将到来的围歼战下,众人也顾不上那一丝丝的寒冷。
此次围歼战由李天流总指挥,如禄普、那隆勐为副指挥,陈韶观战之余,随机应变。
火是由第三片区对应的第七片区燃起来的。
火势蔓延极快。
不过茶盏时间,便形成了燎原之势,蔓延至第六片区与八片区。
外围的匠户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在伪装成匠户的禁军指挥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
已归顺罗万有的那些盗匪,跟着匠户撤退的,一律不管,而向着更深处或者第三片区逃窜的,则一律砍杀。
以有备打无备,归顺罗万有的那些盗匪很快就溃不成军,在傅九极具煽动性的投降不杀的号召下,不少人都开始放下武器。
大火在人为的控制下,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
整个铁砧营都乱了。
月余前,发现小土丘下的打斗痕迹后,便从第三片区转到第五片区的罗万有也坐不住了。
同着程元朗一起,在亲兵与两支盗匪的保护下,开始往外冲。
站在小土丘上的李天流与如禄普一直借着火光注意着第三片区及其周围片区的动静。看到这么大支队伍有组织地往外冲刺,立刻精神一振,开始安排兵力向着他们合围。
罗万有知道陈韶不会轻易饶了他,因而,除了这些年培养的亲兵及盗匪外,还押解着一群匠户围着身边,以作护盾。
但他太小瞧禁军及从边关前来的精兵,还有如禄普、那隆勐麾下的精锐,更小瞧了陈韶要捉拿他的决心。
在两方胶着,而他以匠户性命要挟陈韶放他离开之时,陈韶取箭拉弓,干脆的一箭结束了他。
剩下的程元朗等人,看到他倒下,立刻溃不成军,紧跟着便跪地投降。
而经过对程元朗的连日审核,罗万有借助前朝太子党的名头,妄图独霸一方,再挥兵天下的阴谋也跟着水落石出。
陈韶将程元朗及其同党,全都关押在了蜀郡大牢。
根据他们的招供,又用了三个月时间,将剑南道整个清剿了一遍后,陈韶再次回到洪源郡,将正得用的那批学生招集起来,按需分配到各个暂无长官的郡县,由他们引领着当地的学子,按照洪源郡的模式,暂时代职。
同时,又安排蝉衣、傅九、全书玉跟着赵良柱、七爷、徐夫子等人,前往各郡,整合医、商业。
至于惮国与大棠的合作,她则全权交给了顾飞燕来负责。
连收缴的那些粮食、金银,也由着她负责分配,而后送往边关。
做完这些,陈韶才带着程元朗等人,启程回京城。
离京一年有余,再次回来,京城依旧热闹,只是比之以往,如今的热闹,多少都透着些朝气。
在太子宫中汇报完剑南道的情况,又行过酒宴,回到陈国公府时,已是深夜。
一家人,隔着一年多再次相见,纵是疲惫,也都睡不着,便有志一同,一前一后地朝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陈昭对着陈韶便长揖到底,“哄骗妹妹替我接任大理寺卿,实非我愿,还请妹妹大人大量,能够饶恕六哥。”
又对死皮赖脸跟来的李天流一揖到底道:“哄骗天流兄一路护卫家妹,同样实非我愿,还请天流兄见谅。”
尽管在太子宫中,已经得知陈韶的真实身份,而今听陈昭明明白白地道出妹妹二字,李天流还是难以置信。
陈昭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也知道陈韶还在气头上,便主动将陈韶的身份,简单地同他说了一遍。
李天流听完,更难以接受了,想到他日日随她左右,不知她是女儿身便罢,还整日地对她粗鄙无礼,脸都羞红了。
陈昭不知这些,看他脸红,目光在他和陈韶身上轮流打了几回转后,嘴角隐隐闪过几分笑意。
陈韶瞧见,揶揄:“怎么,六哥又打算自作主张?”
陈昭赶紧摆手:“不敢,不敢。”
“不敢最好。”陈韶斜一眼李天流,慢悠悠说道,“六哥既自知对不住我,如今我正好有一桩事,想拜托六哥,不知六哥可否答应?”
陈昭道:“你说。”
“蝉衣跟了我多年,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如今她的年龄也大了,也该到了议亲的时候了。”陈韶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就请六哥收她为义妹,再为她寻一桩好的亲事。”
陈昭何等聪明之人,见她这么突兀的提到蝉衣的亲事,立刻了然的扫一眼李天流后,笑着答道:“蝉衣跟着你这么些年,对你可谓全心全意。我收她做义妹,原本并无不可,只是我不过小辈,将来她在夫家受了委屈,我恐怕也很难说上话。不若这般,让二伯收她为义女如何?二伯膝下无子,收她做了义女,将来无论是谁娶了她,皆得高看三分。”
陈二爷笑道:“我看成。”
陈韶原也是属意让陈二爷收她为义女,只是担忧陈二爷中年丧妻丧子,心有介怀,才没有直接提。如今见他应下来,连忙起身道谢。
陈二爷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多礼。”
李天流见片刻之间,蝉衣就从婢女变成陈国公府的小姐,心里自是为她欢喜。只是奸党已除,主导铲除奸党的陈国公府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到时,上门求娶她的人只怕如过江之鲫,他是否能入陈二爷的眼,可就有些悬了。
可陈二爷才说要收她为义女,他就贸然求娶,也实在唐突。
胡乱思索间,猛然听到陈昭让陈韶再次前往剑南道,不由瞬间清醒。
“益州大都督?”陈韶似笑非笑,“以女儿之身?”
陈昭没有笑,“是。”
陈韶戏谑:“朝中那些文武大臣愿意?”
陈昭淡然道:“等他们都做到了跟妹妹一样的政绩,才有资格谈愿意与否。否则,凭‘女流之辈’四个字,就否定妹妹的一切,不过都是狭隘之辈,也不足为官。”
“况且,顾老将军能够力排众议让顾六小姐将军,我妹妹跟她同样优秀,我陈国公府自然也可力排众议让你做大都督。”
“我也去!”不等陈韶答应,李天流先一步开了口。
陈昭笑了,“我也正想拜托天流兄,如今剑南道虽平,但还未稳,妹妹独自前往,纵是有能力应对一切,作为兄长,也难免会担心。是以,按照太子与我的意思,是想托以天流兄镇军大使一职,主管边塞防务、弹压惮国。”
李天流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陈昭宽了心,又转眼看向陈韶。
陈韶想一想后,也答应了下来。一是洪源郡的改革尚不完善,她也实属放不下;二是顾飞燕的两个哥哥清剿江南后,便留在江南,大有长驻的打算,江南富庶,不管辅国大将军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不可不防;三是陈国公府虽然助太子扫清了奸党,但人心难测,有一隅之地做退守之所,也可有备无患。
陈昭见她答应,彻底放了心,对太子在她回京之前,曾替皇太孙向她求娶一事,只字未提。
一月后。
陈韶起程前往剑南道。
李天流照旧骑马护在一旁。
比之上次的匆忙赶路,此次两人就悠闲许多。
陈韶也换回了女装。
其实她早就换回了女装,在京这一个月,她更是以女子身份参加过无数的宴会。但李天流每每看到,还是格外的别扭。
待离京百里,已经渐不可见相送的陈昭后,陈韶道:“你要着急,可以先行。”
李天流道:“我不急。”
“你最好急一下。”陈韶提醒,“顾小将军只给了你十日的时间,十日后,她便要启程回边关。虽然惮国已经重新归顺大棠,但难保不会再生小心思。”
李天流反问:“那你呢?”
“我不急。”陈韶轻摇罗扇,“反正有那些学子撑着,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李天流哼笑:“既你不急,那我也不急。本大使初上任,总要表现一番才是,惮国敢再生小心思,那正合本大使的意!”
陈韶啧了两声,收起罗扇:“那你不急,我可就急了!立刻快马加鞭,赶往剑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