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二版）坐在轮椅上的人（1/1）
暴雨，自天空中洒下。
在底城的东北部，混乱狭窄的街区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倾盆的雨幕中奔行。
一团一团残破的灯红酒绿在水洼中被雨滴打碎成波纹，又被她急匆匆的脚步打向空中，落到地上。
“呼……呼……”
黛莉喘着粗气，努力将冲锋衣裹紧。
底城的天气因为气候缘故一直很差，她不了解具体原因，只知道这些从天而降的脏雨每天都会致人得病，她必须尽量减少皮肤与雨水的接触。她也不能选择靠向两侧的建筑躲雨，还没到可以这么做的地方。那些黑暗的缝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
“轰！！！”
阴沉的天空在闪烁，打雷了。先是以太能量互相摩擦产生的剧烈白光，然后是轰鸣的刺耳声响。黛莉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微微抬起眼睛，向上望了一眼。
灰色击中虹膜：灰暗、阴沉、湿润……与其说是云彩，不如说是低空弥漫的厚重烟幕……
自她记事起，这样的天空就占据了她的视野。
那么高远，那么沉重。像一块厚重的毯子，马上就要盖下来，让人喘不上气。
“呼……呼……”
“呼叫请求：白牛先生。是否接听？”
视野中浮现出打来的通讯，白牛那沉稳的面容出现在深蓝色的半透明模块上，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永远为可能到来的危机做好了准备。
如果是白牛先生来领导大家，或许就……
她抿了抿嘴选择接听，男人厚重温和的声音响起：“黛莉，我们这边一切都好了，你呢？”
“我快到了。”开口的一瞬间，犹豫和怯懦便被她藏在了心底，说话的人变回了坚强的领导者，“还请您确保物资和情报对应，并且保护好伤员。”
自我怀疑，只能自己知道，否则便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打来通讯的白牛就在不久之前和山新一起带领一支队伍，截击交流者集团的一批物资。
这一切冲突的开始是在两年之前。古德曼父子的交流者集团找上了这个街区的所有居民，想要低价收购他们的居所，用来建造一些仓库和停机坪。
他们给每人提供的价钱能买下辆破车就不错了。
集团还雇佣了不少帮派分子和流浪赛博朋克，在街区四处作乱，逼迫居民们搬走。不愿意离开、不愿意放弃家园的人们一点一点地聚集在一起反抗，又一次一次地被打散屠杀。许多人失去了性命，许多人被赶走，许多人心灰意冷地离开拉莫斯城……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有无数次，在不同的舞台上演，由不同的演员演绎，以同样的谢幕结尾。只是后来，在虬结错乱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坐着轮椅的“蠢家伙”，体弱多病，连站都站不起来，却总是想着帮助他人。
黛莉现在可以清晰地记起她遇见他那天的场景，在那个脏乱恶心的巷子里，她匍匐在地上，像某种老鼠：
“饿了吗？来吃点吧……哎呀慢点孩子，没人和你抢……”
然后……本应腐烂的她……长大了。
“黛莉，又长高了！好孩子……”
“哎呀，不要和其他人打架，药品不够了……”
“黛莉，我去和他们说，不用担心我，不等你吃完手上的糖果我就回来了……”
“黛莉，这太危险了，我不知道……”
“黛莉，我为你骄傲。”
为我骄傲……我真的做到让他为我骄傲了吗……
她摇了摇头：“我会的！”她这样想到，“我会的……就在最近了……”
“黛莉，这里有个坏消息……”白牛忧心忡忡的声音响起，“你对卡姆实业有印象吗？”
“卡姆？”黛莉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次，她的脚步没有停，“那个警用义体轻工业集团？怎么了？”
“他们和交流者合作了！”虽然她看不见白牛，但从声音来判断，他的表情肯定十分凝重，“这批货物不是情报说的枪械，而是一批手部义体，上面印着卡姆实业的标志。”
“您确定吗？”这确实是个坏消息，“情报是……”
“我知道。”白牛回答，“我已经联系不上那个探子了。他要么是被抓了要么是跑了，我们要做好预案……”
他没再说下去，或许是不想让自己有些担忧的情绪影响黛莉的判断，但黛莉太了解“秋葵与油菜花”的众人了。
“白牛先生，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黛莉平静地说，“我马上到达‘家园’，他还在等着您。”
“……收到。”白牛的情绪似乎有所起伏，但他最后还是仅仅回应了一句话便挂断了。
“呼……”黛莉深呼吸一次，将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又似发泄一般用双唇倾吐出来，但是这如释重负的动作并没有让她心里的担子轻松半分。
难以应对的敌人找到了强大的盟友，而他们依旧孤立无援。卡姆实业专门为暴恐机动队和核心公安提供警用的暴力义体，是不可小觑的庞大集团，旗下的安保部门都装备了顶尖的义体和最好的义体维护待遇。这样的家伙……
“……黛莉。”
现实不是游戏，势力庞大的巨型企业并不是派人去偷一个锁在房间里的秘密硬盘就能被捣毁的存在，也不是把将所有决策都寄托在一人或是一个微型计算机上的小工作室，而是需要漫长的斗争、无数的鲜血才能用自己作为底层人“不高的性价比”劝退的无边压力。
交流者、卡姆……这些仅仅是势力覆盖几个城市的东西，也需要他们付出无数次的牺牲才有可能获得胜利。
“……黛莉啊。”
黛莉被烦恼注满的脑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撞到墙壁了，直到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喊才真正传到她耳朵里：
“黛莉！”
“！”
她愣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这才看见自己的鼻子离灰扑扑的墙壁只有半厘之差。
“你这孩子……我叫了那么多声才听见，想什么呢？”
这个温和的男声蕴含着笑意，黛莉转身望去。
一个瘦弱的男人正在她眼前，坐在轮椅上望着她。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座房屋的入口前。
这是个白人男人。他的脸庞很年轻，却顶着满头银白色的微卷发。他的皮肤惨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子上披着一件样式单薄的粗布衣服。他身子下的轮椅已经很旧了，并不是市场上售卖的那种高级货，而是两个轮子一张架子的老物件。
他就是“轮椅上的泽维尔”，最初组建“秋葵与油菜花”的人，今年三十四岁，是以太能力者。
“泽维尔！你怎么出来了！你穿的太少了！”黛莉有些生气的快步上前，开始把轮椅往屋子里推。泽维尔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被黛莉这么一打断，只好先闭嘴，乖乖地被她推回屋子。
“……你居然直接叫我泽维尔，你以前明明还叫我爸爸的……”泽维尔可怜巴巴地低声嘀咕，一双细瘦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的粗衣服。
“你记错了。”黛莉冷着脸，“我对你的称呼以前是‘笨蛋’和‘神经病’还有‘喂’，没有‘爸爸’。”
“真叫人伤心。”泽维尔苦笑着说。黛莉推着轮椅的动作很轻柔，从门口进入建筑的路并不平整，有许多小石子和坑坑洼洼，但泽维尔一点也没感觉到颠簸，他知道这是黛莉的功劳。
“白牛……他还有多久回来？”泽维尔问道，“我给他留了吃的，都凉了。”
“就到。”黛莉扭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一切……顺利。”
“省省吧。”泽维尔懒洋洋地说，“孩子，我太了解你了，这副语气可不是‘一切顺利’的意思。”
他说的没错，作为一个特殊的“长辈”，他太了解所有人，也太了解这个世界了。这就是为什么黛莉经常会感到困惑：为什么有人会在看过这个世界的肮脏后，还能将自己的心灵打扫的如此洁净。
他们进入了建筑。房子里面的布置十分简单，旧电灯、木桌子、老墙、发出淡淡噪音的冰箱和取暖设备……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破旧，和底城区其他居民的住所没有任何不同，但黛莉和泽维尔都感觉到一阵温暖。
到家了……
这里就是“家园”，他们最初集结居住的地方。
泽维尔从来没有讲过自己的来历，人们只知道他突然出现在混乱血腥的巷子中，收养了一些孩子，集结了一些人，准备当“钉子户”，但没有人敢小瞧他，他凭自己的本事赢得了人们的尊敬，而他的以太能力“桥”曾无数次无视敌人的种种包围，将自己和己方的战斗人员安全转移。
就是靠着这一招，黛莉在简森眼皮底下逃走。
而这样的以太能力也给泽维尔带来了巨大的身体负荷。黛莉记得自己刚见到他时，他还不需要轮椅……
“我没法读心孩子……”泽维尔拿起餐桌上的水壶给黛莉倒了一杯水，“我知道，你不说，我拿你没有任何办法，只是……”
他抬起头，银发之下的双眸仿佛两汪风平浪静的湖水。
“我很担心你们——咳咳！！！”
话还没说完，轮椅上的男人突然开始剧烈咳嗽。黛莉连忙冲到轮椅边，蹲下身子，担心地看着男人。
泽维尔颤抖着掏出一块手帕，捂向嘴边。当他把手拿开时，手帕已经被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