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切肤(1/1)

不能逃,逃太吵闹了,要溜出去。

不能太吵闹。

自打与魔僧在厄会中相遇,他说的每句话都暗藏机锋,藏着掖着,让人摸不着头脑。

语言也是一种陷阱,袁臻仍需小心提防,吵闹的定义在这里已经被扭曲。

因为,凡是能引起厄会背后仙注意的行为,皆为吵闹。

仙人无法揣测。假设保持静默会引起祂的注意,那么逃跑时反而该大张旗鼓。

“你总讲些囫囵话。”袁臻漫不经心地拿刀鞘怼了怼脚旁土地,“怎样才叫不吵闹?”

魔僧微微皱眉,袁臻识破了这其中的暗坑,他愈发觉得与袁臻合作乃是与虎谋皮。

魔僧揉搓摆弄套在身上的人皮,缓缓道:“想知道什么是吵闹,你要先猜个谜。”

“在前朝,甚至在前朝之前,巍山原本叫嵬山,你知道吗?”魔僧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下“嵬”字。

“我实不知,这名字有何玄机?”

“我不能说的太明白,你仔细琢磨琢磨,嵬,字如其名。”魔僧又在“嵬”字旁写下“上下”二字。

上下嵬山……袁臻思索着,嵬山者,山下鬼也,意思是巍山之下镇压着鬼?但是这条线索和“吵闹”毫无关联。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袁臻暗道,“嵬山,上山下鬼……上山时是人,下山时是鬼?上山应该是指我等被卷入涉仙厄会之中,此时还算是人。下山的意思就应为逃出厄会。”

“下山”时要遵循“是鬼”的规则,才不会引起背后仙的注意。

那么“鬼”是何意?如何变成“鬼”?

袁臻正欲询问,魔僧似乎看出他想问什么,忙开口阻拦:“别直白问!指不定哪句话会引起注意!你应该已经猜出来第一个谜了,你问题的答案在第二个谜里。”

魔僧拿着树枝,又在雪地上刷刷刷写起字来。袁臻定睛看去,只见他写道:

“始生落红尘,命缘缠周身;

夜来仙入梦,识尽贪痴嗔;

六亲缘薄浅,大道终得成;

斩眷非我愿,脱身悟长生。”

这是绝情道的诗,讲的是大道无情,红尘牵绊,斩尽血亲方能断绝俗世因果纠缠,大道可成。

袁臻觉得作诗的人是畜生。

但此时此刻,这首诗只是一个谜语,用来暗示什么是鬼。

按照诗中的暗示,因果缠身者是人,脱身因果者是鬼,斩尽血亲是成为“鬼”的方法。

袁臻猛的想起来,傅兴象的功法知北游,恰好能断绝因果。但他已被厄会背后仙抓走了。

此时傅兴象的人皮之下是魔僧。

所以用功法断绝因果成为“鬼”,仍旧能被背后仙注意。

斩尽血亲成为“鬼”是唯一逃出厄会的方法。

袁臻皱眉,我连自己双亲是谁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血亲杀?此谜甚是荒谬。

袁臻拿起刀鞘在雪地上写道:“汝父母尚在否?”

魔僧黑了脸,但又不好发作,沉声答道:“看来你悟出了第二个谜底,现在是最后一个谜,猜对了你就知道血亲是什么了。”

魔僧是个谜语人,袁臻不耐烦地想着。

魔僧在雪地上写道:

“巍山古来谁安眠,遗蜕困顿千百年;”

“皮囊虽小聚血肉,生天难逃道难圆;”

“代代血脉传今日,皮囊面目渐不全;”

七曜连珠神光至,切肤破皮吾为仙!”

袁臻看着诗出神。

传闻道祖王远在巍山尸解得道,巍山古来谁安眠指的就是他。

第二句是他尸解的遗蜕困住了什么东西上千年,导致此物难逃生天。

随后此物利用王远遗蜕在巍山附近留下血脉后人,流传至今。因为血脉越来越多,王远遗蜕之力日渐分散,面目也变得模糊不清。

最后一句是指七曜连珠时,神光天至,此物借神光之力破开王远衰弱的遗蜕,逃出生天。

一个惊天隐秘,在袁臻脑海中露出了它模糊的一角。

“所以,斩尽血亲的意思是斩杀道祖血脉,恢复道祖遗蜕的封印之力?”袁臻咋舌道:“山阴城中人大多有道祖血脉吗?难怪你要下山回去山阴城!”

魔僧忙上前捂着袁臻的嘴说道:“你可小声点!别说这么直白!”

“真的要回山阴城杀人?”袁臻脸色阴郁道。

“山阴城里此时已经没有活人了,午时就是七曜连珠,城里所有人早已被背后仙吃掉了!”魔僧无奈道。

“我们要回山阴城偷些道祖血脉的脸皮,拼出与道祖相似的长相,戴在脸上骗过背后仙蒙混过关。”

“戴着假冒道祖脸皮的我们,才是脱身因果的鬼!”

“所有人,都被吃了吗?”

一阵无力感袭上袁臻心头,山阴城是他生活至今的地方,昨日还是平静安宁的人间,转眼便沦为地狱。

没有根脚的他,跟着秦霜在山阴城过了十余年迷茫的人生。

现在连唯一的根脚都不复存在了,他的迷惘和他一起长大到十三岁,此刻却死掉变做了冤魂。

“活的道祖血脉越少,遗蜕封印之力就越强,背后仙如果吃掉他们,岂不是作茧自缚?”

“非也,山阴城之人,此时正被背后仙剥食血脉。”魔僧阴测测道,“剥食完成之后,背后仙即是他们,他们即是背后仙。”

“到那时,道祖遗蜕的血脉封印便毫无意义,祂只需等待神光天至,切肤逃生,届时将如出笼猛鬼,入海恶蛟,无人可制矣,世间又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罪过罪过。”

魔僧双手合十,轻道了句佛号。他此刻披着傅兴象的人皮,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可憎,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袁臻嗤之以鼻。

这魔头怕是已经失心疯了,他自己便是个吃人的腌臢鬼货,还在这里装慈悲。

但自己还要和这鬼货为伍。

袁臻觉得有点恶心。

“既然如此,不如趁早下山觅得那一线生机。”袁臻沉吟道。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有一件事没有解释。”

“头先你失魂落魄,说我等仍在厄会腹中,此事你如何知晓?”

魔僧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

“你看这天空,是否少了样东西?”

虽然下过大雪,但已是雪过天晴。

依旧是单调均匀的赝蓝色铺满天空,仿佛瓷器上烧出的釉面,凝固停滞悬于头顶。

袁臻望着这光亮的天空,却觉得它死气沉沉,如一只缓慢下坠的蔚蓝巨物,越看越难以呼吸。

“太阳不见了。”袁臻喃喃道。